赎买俘虏这种行为既不高尚也不卑劣。
    一个常年在战场上到处跑的贵族,如果没有俘虏过别人,或是成为过别人的俘虏,那只能说这个人不够勇敢。
    尽管随着骑士时代的结束,个人勇武已经渐渐不再被视为彰显力量的唯一方式,但是作为骑士的荣耀依旧让人们热衷于用强大的武力来衡量一个贵族的品德高贵和勇敢正直。
    所以这么一来,为被俘者索要或是付出赎金的过程就显得很重要了。
    不论是出于对敌人的尊重只要求象征性的一个金币,还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宁可多掏点钱也不能显得自己身价暴跌不值钱,总之这种上等人之间的人口交易还是显得温文尔雅而又十分含蓄的,没有人会认为向别人索取赎金是贪婪的表现,也没有人认为用金钱换回自己的自由有多么可耻。
    骑士世界多年来所遵循的这些规则让所有人认为这种行为不但是理所当然,更是聪明的表现,只有那些野蛮人才会残酷而又毫无意义的屠杀俘虏。
    只是即便如此,当听说竞价赎买的时候,几个人还是都不由有些发呆。
    付出赎金是一回事,但是把俘虏用竞价的方式拍卖出去,这似乎是只有贩卖奴隶时候才会这么干,一想到这些,科茨察赫原本就难看的脸上更加阴沉,他不由又想起之前亚历山大在他的帐篷里对他说的那些话。
    “您和您的那些朋友很快就可以获得自由了,不过在那之前我只希望能得到适当的回报。”
    当一开始听到这话时,科茨察赫是带着些轻蔑和漠然的,他当然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意外,不论是谁都不会轻易威胁帝国宫相的安危,哪怕是奥斯曼人也不会这么愚蠢。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亚历山大会提出这么一个令他难以接受的方式。
    “你这是在侮辱这里所有的人,”科茨察赫压低声音说“要知道这里任何一个人将来都有可能和你再见面的,到那时候你就是他们所有人的敌人,你是要把这件事变成你自己的私人恩怨吗?”
    “所以大人,我觉得最好能尽快结束这一切。”亚历山大也低声说,他看到康斯坦丁已经放开气喘吁吁满脸不甘的小科尔多瓦,就向他微微招手“让我们大家快点结束这一切吧,我想所有人都已经等的太久了。”
    亚历山大的话立刻引起了四周人们的一阵低声议论,人们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他,很多人是愤怒的,可更多的人眼中还是充满了期待,不论如何能获得自由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事,虽然竞价赎买这种行为的确令他们感到屈辱,但是对于自由的渴望又让他们心里暗暗激动。
    “你不要想对我用这么侮辱的方式,否则我会让你后悔给了我自由。”
    走回到帐篷里的科茨察赫冷冷的说,做为科茨察赫家族的一员他需要自己的尊严付出的代价很多,虽然如今帝国宫相的身份早已经和几个世纪前的丕平时代无法相比,但是依旧身为帝国显赫一员他,不能容忍被人用那种屈辱的方式打发走。
    哪怕是能获得自由也不行。
    “您当然是例外,”亚历山大看着宫相一笑“事实上我需要的是您来主持这场竞价,我想您也知道联军一定希望外面那些人能尽快获得自由,因为法国人很快就会离开罗马了,他们肯定不愿意看到法国人用这些贵族要挟他们。”
    科茨察赫原本因为不快显得冷漠的脸上闪过沉思,他知道亚历山大击中了他要害,也恰恰说中了他的心事。
    做为最重要的臣子之一,他当然很清楚皇帝的心思。
    虽然德意志和奥地利的疆域已经足以让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这顶桂冠璀璨无比,但是做为最有野心的皇帝之一,如今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安并不只满足于现有的那些势力。
    虽然已经拥有了勃艮第,尼德兰还有奥地利大公的领地,但是马克西米安的野心依旧很大,另外因为帝国特有的选侯制,帝国皇帝的头衔虽然荣耀,可是依旧希望自己个人拥有足够大的领土的欲望让马克西米安紧紧顶上了意大利的那些城邦。
    如今法国人已经注定失败,而整个因为刚刚经历了战争动乱而变得动荡不安的半岛就成了一块令人垂涎的肥肉。
    也正是因为这个,当听到小科尔多瓦在他面前毫不掩饰的夸耀他的叔叔贡萨洛时,科茨察赫感到了内心中的某种不快。
    虽然就在一年多前马克西米安的儿子已经与阿拉贡国王斐迪南二世的女儿结婚,但不论是马克西米安还是斐迪南,都不会天真的把这场婚姻视为双方从此亲密无间的纽带。
    相反,在尽量为自己的儿子谋取利益的同时,斐迪南也在不遗余力的为他的家族在意大利半岛上扩充势力。
    科茨察赫对这点很清楚,而且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远道来到罗马,希望不至于让贡萨洛一个人夺走所有解放罗马的光荣。
    现在亚历山大的话提醒了他。
    虽然组成了联军,但是并不意味着内部没有矛盾,恰恰相反,联军内部矛盾重重,特别是对于卡斯蒂利亚·阿拉贡王国的参与,城邦贵族们的情绪是很纠结的。
    他们既希望能有个强大的盟友帮助他们赶走可恶的法国人,又担心那个强大的国家趁机赖在意大利不肯离开。
    特别是那不勒斯人,对同为阿拉贡王室的斐迪南二世更是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他们希望能得到帮助,但是当阿拉贡人肆无忌惮的在他们的国家里横冲直闯的时候他们去又感到愤怒和不安。
    至于其他城邦,科茨察赫也能察觉到他们对斐迪南军队的忌惮,这从一听说贡萨洛击败了在皮埃蒙特的法军主力,联军就立刻迫不及待的试图进攻罗马就可以看出来。
    至少联军当中很多人和他一样,不希望看到那个贡萨洛太风光。
    至于罗马城的解放者,更不应该是个来自卡斯蒂利亚的“外人”。
    科茨察赫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小科尔多瓦,看到那个年轻人始终只是用愤怒的目光盯着康斯坦丁,宫相暗暗松了口气。
    很显然贡萨洛的这个侄子不是个很敏锐的人,他还没有察觉到几个人之间略显诡异的气氛,倒是康斯坦丁·德拉·罗维雷似乎隐约感觉到了其中的某些异样。
    “那么你想让他们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科茨察赫终于开口了,不过紧接着他不等亚历山大说话就又说“别贪心年轻人,别贪心。如果你只得到应该属于你的那一份而又要求的不多,那么你会发现你得到的也许比你希望的还要更多。”
    听着宫相这似乎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亚历山大笑了笑,他知道科茨察赫已经明白了他的暗示,相信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变得好办多了。
    随着宫相表示要和小科尔多瓦谈谈,亚历山大鞠躬离开,很显然接下来就是看联军究竟能为这些贵族和他们的补给营地付出多大的代价了。
    只是对于他的举动,康斯坦丁反而有些难以接受。
    所以当亚历山大走出帐篷后,康斯坦丁不顾旁边小科尔多瓦愤怒的眼神,立刻快步跟着走出去,而且刚一出门就紧紧抓住了亚历山大的手臂。
    “你疯了,你这是在讹诈!”康斯坦丁尽量压低声音,因为他发现四周的人都正眼神复杂的盯着他们,这让他觉得自己似乎也被牵扯进来,甚至可能会被那些人视为是亚历山大的同谋。
    “如果你是说在你把我扔下单独跑掉之后我做的这些事,这的确是讹诈,”亚历山大用力从康斯坦丁手里抽回手臂,他伸出手指在大舅子胸口的甲板上用力点了点“你没权力指责我,在你让我和我的阿格里人单独面对敌人而你自己逃回罗马之后,你就应该知道会是这样了。”
    康斯坦丁张嘴想要辩解,去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继续向前走的亚历山大,他只能再次快步追上去:“别这样亚历山大,你应该知道我那时候只能那么做,换成你你也会这么干的。”
    “可你并不是我,”亚历山大停下来看着康斯坦丁“我现在只是从这些人身上要回应该属于我的东西,我俘虏了他们然后得到应有的回报,如果联军想尽快进城就必须按照我说的去做,至于你们,”亚历山大露出了个微笑“你父亲派你来是因为他希望你们的家族能继续在罗马站住脚,而我和你们不同,因为我的未来不是罗马而是在别的地方。”
    康斯坦丁错愕的看着亚历山大,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与亚历山大“深谈”,可他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这个自认已经很清楚的那不勒斯人。
    “难道你的心里完全没有巴伦娣吗?”
    康斯坦丁无奈之下只能使用这最后的办法,只是想想巴伦娣在听说亚历山大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显得很苍白。
    亚历山大有趣的看着康斯坦丁,直到他因为这种目光露出了愤怒。
    “回去告诉大主教,他希望得到的支持不会改变,另外这里的很多人都会感激他,因为他的儿子成功的阻止了令他们陷入难堪的处境。我相信大主教一定很愿意看到这个结果,不过在那之前你得一直留在这。”
    亚历山大说完不再理会康斯坦丁,独自向营地边走去,他需要重新安排对营地的保护。虽然小科尔多瓦来了,但是亚历山大还是派波西米亚人占领了距营地不远的河道,他不想冒险。
    康斯坦丁很愤怒,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尽管知道他被亚历山大利用向联军施压,但是一想到父亲的叮嘱,他却不能随便离开。
    而且他不能不承认,亚历山大有些话其实说的不错,罗维雷家在这件事情上不论是在哪边,都是占了便宜的。
    奥尔迦拉一直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她虽然没有能进入宫相的帐篷,但是却能大致猜出亚历山大的办法,一想到这个人居然敢把这些贵族当货物般拍卖,奥尔迦拉既觉得意外又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这真是个胆大妄为却又很聪明的人。
    奥尔迦拉觉得只能这样形容这个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的人。
    跟随小科尔多瓦的这段时间,奥尔迦拉敏锐的察觉到了联军内部微妙的气氛,特别是随着解放罗马的日子逐渐临近,那种微妙的气氛就显得愈加令人不安。
    奥尔迦拉很怀疑小科尔多瓦是不是能感觉到这种变化,或者说那位如今正在战场上意气风发的贡萨洛是不是已经感觉到他之前的盟友正逐渐变成敌人,至少当她听说帝国的宫相到了罗马郊外之后,心里就不禁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虽然离得很远,可奥尔迦拉还是能察觉到亚历山大与康斯坦丁之间并不融洽的气氛,这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相信如果格罗根宁在这里,肯定会对发生的一切很感兴趣。
    让很多人担心的可能会被当成奴隶般展现在出价双方的面前,然后像挑拣牲口似的被议论一番,然后最终被人买走的不堪情景并没有出现,他们看到罗维雷家的那个年轻人似乎还试图阻止那个让他们难堪的人停止这种闹剧,这让他们对罗维雷家原有的敌意多少淡去了不少。
    而且让那些贵族感激的是,宫相显然在这件事上发挥了很大作用,虽然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方法,他最终阻止了一场荒诞的竞价。
    当科茨察赫在一份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盖上刻有芜菁草的印章后,宫相仔细看着桌子对面的亚历山大。
    “按照协议,联军将向你支付总共1万2千杜卡特赎买回所有的俘虏还有属于联军的其他财产,而你必须在得到2千杜卡特之后立刻从营地撤离,然后联军会随后支付你剩余的1万杜卡特,”宫相声音低沉的叙述着双方达成的协议“我相信这个协议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结果,这样可以避免一场无谓的战斗,也可以让很多人获得自由。”
    宫相说着向分别坐在桌子两边的小科尔多瓦和康斯坦丁看了看。
    看到小科尔多瓦阴沉的神色,宫相原本同样不是很好看的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说过你也许可以得到的比想象的还多,我不会食言,”科茨察赫把另一份单独的文件推到亚历山大面前“你即将得到的这笔赎金里不包括我的那份,虽然我现在无法拿出那么一笔钱,可是我已经写了封信,所以你只要派人把这封信送到阿尔斯堡,就可以得到你一直渴望的那笔赎金。我想在这件事上,我们大家都算是皆大欢喜。”
    听到宫相的话,亚历山大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康斯坦丁也悄悄的松了口气。
    坐在一旁的一个俘虏贵族则高兴的在胸口划着十字。
    只有小科尔多瓦,原本就难看的神色变得更加阴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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