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萨执政官托姆尼奥是在有点昏头转向的状态下离开的马力诺宫。
    或者说,他是因为过于激动险些引发了高血压。
    “希望贵执政官大人再高升一步。”
    当箬莎有意无意的说出这句话时,托姆尼奥觉得脑门发涨,呼吸急促,他不得不冒昧的向面前的伯爵小姐讨了杯葡萄酒喝。
    当伯爵小姐略显担忧的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的时候,‘贵执政官大人’的回答险些是:“不,我太舒服了”。
    重新成为比萨公爵,这是托姆尼奥家的夙愿。
    自从1419年之后,托姆尼奥家被扎洛尼家从显赫的公爵宝座上赶下台之后,又经历将近几十年不得不仰人鼻息的生活,当共和国推翻了扎洛尼家建立新政府之后,等待托姆尼奥家的并非趁机重新的崛起,而是与旧有统治者一样对他们的不信任。
    托姆尼奥家的人渴望重新回到比萨的显赫圈子里,更希望能在新的政府当中获得一个至少说得过去的位置,可他们等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当初推翻他们的总督不信任托姆尼奥家,可共和国似乎也对他们始终地方,托姆尼奥只得到了一个议员的职位,比较起来这甚至比被推翻扎洛尼家的人得到还少。
    这让托姆尼奥几乎已经彻底失望了,他觉得重新振兴家族的希望变得那么渺茫,以至即便是在议会里发言的时候也只是用发泄来表示不满。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新共和国突然就被推翻了,就和扎洛尼家莫名其妙的被赶走一样,一位外来者成了比萨的新主人。
    而让托姆尼奥更想不到的是,这个人最终选择了他做为自己的代理人。
    没错,托姆尼奥很清楚他的身份。
    他就是个代理人,代替那个叫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的那不勒斯人统治或者说是看守着比萨。
    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成为一个强有力的执政官,当那些议员们在他面前大吵大闹争论不休的时候,大多时间他都像个隐形人似的枯坐在主位上,当那些人逼着他做出选择时,他会先是想办法推诿搪塞,实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会要求给他一点考虑的时间,然后等那些人一离开,托姆尼奥就立刻派人给那位蒙蒂纳伯爵写信,请求得到他的意见。
    托姆尼奥不是没有想过成为一个真正的执政官,但是他的尝试只维持了一天就宣告失败,当他决定听从一些议员的要求,暂时停止当月付给蒙蒂纳那份从报酬转换为贸易股份的红利时,那些之前还宣称要保护他的雇佣兵们忽然纷纷提出辞呈,甚至连那个一直担任比萨雇佣兵队长的老家伙,都用沉默拒绝了他的求援。
    到了这时,托姆尼奥才想起来,当初亚历山大曾经许诺那些雇佣兵可以得到比萨每年贸易获利的一份分红,而如果比萨撕毁与亚历山大的协议,那就意味着那些人即将无法从那个贸易联盟中获得属于他们的那份好处。
    到了这时托姆尼奥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亚历山大当初会那么慷慨的提出分给佣兵们将近7分的税收分成,因为那意味着佣兵们从答应这个条件的那一刻起,实际上就已经不是为比萨,而是为亚历山大的那个自由贸易区干活了。
    托姆尼奥的自由富强比萨梦只做了个开头就这么被人当头一棍子打醒了过来,当他终于意识到不论是在政府里,还是在军队中他就是个根本没有任何发言权的傀儡之后,托姆尼奥终于彻底认清了眼前的现实。
    不过即便这样,身为托姆尼奥家的后代,他还是希望能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后代争取点什么,所以当发现议会中出现了那么一股让他不安的风潮之后,他先是派人立刻给蒙蒂纳写信,然后在的得知亚历山大去了罗马后,他立刻赶到了罗马。
    他的这番努力显然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听他说完那些关于议会中可能会有人提出反对与亚历山大签署的贸易协定,甚至有人正暗地里与佛罗伦萨人眉来眼去的消息后,箬莎立刻以蒙蒂纳伯爵的妹妹,以及科森察伯爵小姐的双重身份向他保证,这一切绝不会发生。
    而对于执政官大人能如此看重与哥哥的友情,以至不惜毅然决然的揭发那些试图破坏大好局面,和蒙比双方经受过鲜血考验的坚友谊的那一小撮顽固分子的义举,科森察伯爵小姐不但予以了极高的评价,更是表现出了少有的热情。
    正是在这宾主双方经过坦诚交流,取得了高度共识之下,科森察伯爵小姐才不失时机的向执政官大人袒露出了一丝令托姆尼奥几乎激动得昏过去的想法。
    “我哥哥认为,为了能更好的加强我们的联盟,有必要在适当的时候为执政官大人尽一份心力,”箬莎这么说着的时候身子微微向前倾去,这让托姆尼奥不但看到了她修长美丽的脖颈,还看到了一抹令人着迷雪白,不过箬莎接下来的话就彻底让正迷恋美景的执政官因为激动险些昏厥了“如果需要,我和我哥哥都可以帮助您实现您的那个夙愿,在合适的时机之下,我们希望贵执政官大人再高升一步。”
    托姆尼奥几乎不记得他是怎么走出马力诺宫的了,至少当一个急匆匆迎面而来的仆人模样的男人险些和他撞在一起,他都没有因为对方如此失礼而生气。
    倒是那个仆人略显恐慌的弯腰站在路边,可看着这位贵族老爷如脚下踩着万顷波浪般晃然而去的背影,那个仆人只能满脸错愕的愣了一下,然后就又急匆匆的转身就跑,直到跑上马力诺宫的台阶,被守在门口的阿格里士兵拦住。
    很其他贵族的宫殿不同,马力诺宫里,除了乔安娜的那些仆人侍女之外,更多的是阿格里人这样的士兵。
    当仆人报告帝国宫相派人送来邀请的时候,刚刚送走了托姆尼奥的亚历山大正准备好好奖励一下表现优秀的妹妹。
    他的手托在箬莎的后腰上,让她的身子不得不与他紧密的贴靠在一起,而另一只手则托着箬莎的下颌,令她的头微仰起来,这样他就可以很容易的捕捉到她的唇瓣。
    不过令人恼火敲门声再次响起,只是好在摩尔人的腿脚似乎出了点问题,所以即便离房间很远的时候,那突然变得沉重响亮的脚步声足以让这对兄妹有时间在保持一个还算安全的距离的同时,把自己稍微收拾得妥帖一点。
    “科茨察赫宫相的邀请,”亚历山大并不觉得意外,当诺梅洛带来关于波兰与摩尔多瓦发生战争的消息时,他就知道自己要忙上一阵了“告诉宫相,我会在晚餐的时候去拜访他,当然如果能在他的家里见到贡萨洛大人那就更好了。”
    看着那个仆人在腿脚忽然变得灵活了的乌利乌的引领下离开,亚历山大歪头看了看身边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的箬莎。
    “他是我的仆人,是和我一起共过患难的。”
    亚历山大有点无奈的说,他知道对箬莎来说一个摩尔人的性命显然无法和她的名声相比,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把这个摩尔人当人看。
    “你能保证他不说出去吗?”箬莎盯着亚历山大“还是你觉得信任他比我更重要?”
    亚历山大一边暗暗感叹耍脾气的妹妹和耍脾气的爱人果然是不一样的,一边轻声开导,直到他低声在箬莎耳边说:“相信我,乌利乌自己清楚什么对他才是最重要的,要知道与散布一个毫无根据的谣言比起来,他一定觉得将来成为个宫廷总管更划算。”
    箬莎的嘴唇微微张开,她愕然的看着亚历山大,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听到亚历山大说出这种充满野心的话。
    箬莎心里很清楚,亚历山大所说的宫廷绝不是蒙蒂纳那个城堡里的小小宫廷,那么他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宫廷?
    箬莎略显激动的看着亚历山大,不过等来的却只是额头上一个略显溺爱的亲吻。
    “我可能会回来的很晚,现在一定有很多人正在等着我,”亚历山大知道自己预言家的新身份应该已经震动了那些刚刚得到战争消息的人,这虽然可能又需要他浪费不少的口舌,去解释为什么能如此准确的预计到这么一场谁也想不到的战争,但是同样,借着这次意外,他相信应该对他的计划有一定的推动。
    只是,正如他和箬莎之前分析的那样,因为局势发展的太快,也许他们是来不及为之后的计划做出太充分准备了。
    钱啊钱,可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
    亚历山大微微有些挠头了。
    科茨察赫家依然很热闹,即便发生了乔瓦尼被害这种可怕的谋杀案,可做为罗马东区实际的统治者之一,帝国宫相的家显然不但安全,也在这略显动荡的时局中更是凸显重要。
    亚历山大来到已经被科茨察赫命名为海伦宫的家里时,天刚微微擦黑。
    玫瑰红色的夕阳把整座海伦宫点缀得璀璨而又瑰丽,大片的玻璃窗反照出的金红光亮让整座房子看上去好像被包裹在一片祥光之中,这让很多人都不由自主的去看房子正中大理石门楣上雕刻的那幅圣子降生的雕像,似乎是要从那其中看到什么圣迹的发生。
    科茨察赫的海伦宫并不是很大,不过里面的好东西倒是不少,亚历山大有理由相信其中有些东西的来路未必多清白,不过这和他关系,更何况与贡萨洛那干脆就如同抢劫般的行为比起来,宫相已经算是很清廉的了。
    在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罗马后,除了在君士坦丁凯旋门下被亚历山大稍挫锐气,贡萨洛可说是风光无限一时无二了。
    公然对亚历山大六世的申斥不但让他名声大振,更是令整个联军都变得无边傲慢。
    在他的指挥下,联军俨然以救世主的姿态在罗马城里到处横行,甚至整个罗马东城都成了联军的地盘。
    这让很多罗马人对这个外乡人又恨又怕,同时他们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确是把他们从法国人统治下解救出来的救世主。
    贡萨洛,隐约已经成了罗马的太上皇。
    不过只有亚历山大知道,如今看似已经功成名就的贡萨洛,实际还没有攀上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巅峰,再过几年,这位卡斯蒂利亚混混贵族出身的天才军事家,将会创造出更加辉煌的成就,直到将来人们称呼他为“伟大的贡萨洛”。
    海伦宫里人潮如织,但是当亚历山大出现时,人们似乎瞬间沉寂了下来。
    亚历山大已经看到了正被一群人围着的宫相,从那些人的衣着与神态间他可以察觉这些人应该不是那些平时阿谀奉承想抱粗腿的贵族,而且看上去他们讨论的话题也并不轻松。
    四周的异样似乎引起了科茨察赫的注意,他向门口望去,当看到亚历山大时,宫相立刻从围着他的那些人当中摆脱出来,快步来到了亚历山大面前。
    “伯爵,我必须说想要邀请你是件很难的事,”科茨察赫故意用略带不满的语气说“你似乎比罗马城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忙,要知道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的,罗马……”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亚历山大笑了笑,然后他看着宫相刚刚露出微笑的脸继续说“但是一场谋杀却必须尽快找到凶手,而您的军队却阻止我的人追查犯人。”
    科茨察赫的脸微微沉下来,他知道亚历山大说的是之前似乎发现了个据说与谋杀乔瓦尼有关的面具人出现在罗马城东,可负责追查的罗马官员却被联军阻止的那件事。
    说起来那件事对联军与罗马的关系的确有着很坏的影响,除了让罗马人对联军的嚣张跋扈更加愤怒,还有就是关于谋杀案可能是联军策划的这种谣言,也一时间在罗马城里沸沸扬扬。
    “对于那件事我的确很遗憾,”宫相不着边际的应了一句,然后他就饶有兴趣的看着亚历山大“不过让我更奇怪的是你与那位罗马公主的关系,告诉我你如今算是她的情人吗?”
    亚历山大微微皱眉,他知道宫相这么问当然不是对他的风流韵事感兴趣,而是在暗示他不要为了波吉亚家而得罪了强大的对手。
    帝国与梵蒂冈之间的矛盾已经这么深了吗?
    亚历山大暗暗琢磨了下,倒是一时间记不起马克西米安皇帝与亚历山大六世之间的冲突,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真正爆发,不过只要想想过两年凯撒不顾一切的为法国人卖命的那股劲头,他捉摸着大概双方撕破脸皮的时间应该也不会太远了。
    “我们不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呢。”
    宫相显然有点迫不及待,他抬手示意之前围着他的那些人走过来,然后先是把亚历山大介绍给他们,然后又一一向亚历山大介绍这些人。
    来自丹麦的使者,来自尼德兰的使者,来自勃兰登堡的大使和一位美因茨大主教派来的司铎。
    这些人围拢在科茨察赫的身边,隐隐的形成了一个国家联盟的小小缩影。
    而这个联盟对抗的敌人,其实只要稍微想想就能猜到。
    亚历山大似乎已经看到了号称小世界大战的意大利战争的雏形,这些国家和诸侯们将会在未来的许多年里结成新的神圣同盟,然后与几代法国国王展开旷日持久的漫长战争。
    不过现在这些国家担心的显然并非是还在家里舔舐伤口的查理八世,而是突然露出锋利牙齿的东方巨兽。
    波兰与摩尔多瓦突然爆发的战争打乱了太多的事情,至少原本对来自东方的危机并不如何紧张的帝国皇帝,应该是会感到不安的。
    “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猜到会爆发战争的,”科茨察赫目光炯炯的盯着亚历山大,这时候这位来自奥地利古来家族的显贵宫相不像个看上去昏庸的老头,而是如同一头精力充沛的狐狸“不要对我说你是从一个波西米亚女人的预言里知道这一切的,我要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四周几个人同样带着审视的目光,亚历山大心里对纳山暗暗道着歉。
    从决定说出“预言”那一刻起,他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应付接踵而来的质疑。
    尽管这似乎有点不太厚道,但是亚历山大知道必须有所根据才能让这些人相信他的话。
    只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预言”会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这让亚历山大一边感叹好运气,又一边为不能从容安排感到懊恼。
    “事实上,这些消息来自布拉格的宫廷,”亚历山大无奈的看了眼科茨察赫,然后稍微斟酌了下说辞,才慢悠悠的说“您知道,现在的波西米亚王后是那不勒斯国王腓特烈的堂妹。”
    “或者说是他姨妈更合适,”站在旁边一个人纠正着“腓特烈的叔叔娶了他母亲阿拉贡的赛福娜的姨妈,你知道那应该是源于他的第二次婚姻……”
    “好吧,算是他的姨妈兼堂妹,”亚历山大有点头疼的顺着那人的话茬说“而正如宫相您说的,我认识的那个波西米亚女人的父亲,正是这位王后身边的宫廷卫队长,而王后对他不但信任,而且……”说到这,亚历山大略微停顿,然后看着四周人的慢悠悠的说“十分的亲密。”
    随着亚历山大话音落下,四周几个人脸上的神色不由变得古怪起来。
    可紧接着,科茨察赫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波西米亚也要牵扯到这场战争当中吗?”
    宫相的脸色,变了!
    科茨察赫的话让四周的人都不由面露异色。
    而亚历山大看着已经满脸阴沉的科茨察赫,心里不禁暗暗嘀咕:“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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