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站在画布后面仔细看着米开朗基罗为箬莎画像。
    设计钱币这件事对米开朗基罗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大事,他只需要知道需要什么样的效果,就已经设计出众多的不同花纹款式。
    在这些图案中,有的是全身像有得则是半身像,有些干脆就这就是一个头像,很显然米开朗基罗考虑到了可能需要的种种不同的可款式。
    在终于选定了两幅花纹作为硬币正反面的图案后,亚历山大终于没有抵抗住箬莎那显得充满魅力的形象,他决定让米开朗基罗为箬莎画一副画像,永远的把她那如雅典娜般的美丽与手持火枪,如同女战神般英姿保留在画布上。
    画像上的箬莎看上去是那么令人隐隐生畏,那是种似乎已经超出了做为人的形象而存在的完美,坚定的眼神让她的样子看上去似乎有点强硬,但是恰到好处的微微翘起唇角却又带起一丝温柔,亚历山大不知道米开朗基罗在处理这个嘴唇的时候,是怎么想到要让画里的人看上去露出这种饱含深意的神情,不过他觉得这个样子正好表现出了箬莎的与众不同。
    脚步声微微传来,亚历山大回头看去,看到了画里的人正缓步走来,只是箬莎穿的是一条乳白色的居家便裙,没有多少点缀装饰的裙子很合身,随着走动群摆轻撩,把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完全衬托了出来。
    “我已经决定让米开朗基罗为你雕刻一副全身像,还记得我说过要让你的雕像永远矗立在佛罗伦萨的百花大教堂吗,我想这个时候应该不会太远了。”
    箬莎露出了笑容,看着她微微翘起的嘴唇,亚历山大不由向画布上看了一眼,这个熟悉的微笑如今同时在他眼前出现了两个,这让他不禁琢磨,米开朗基罗究竟是怎么捕捉到她这一刻这似乎只有他才能独享的甜美微笑的。
    “教皇派人来召见你,”箬莎走过去一边帮亚历山大收拾一边低声说“我觉得你在罗马呆的时间太久了,要知道你把凯撒作为人质这件事时间越久对你越不利,我想教皇一定没有放弃把凯撒救出来,如果他真的做到了你就危险了。”
    “我知道,可我必须留在罗马,凯撒这次其实是帮了我的大忙,如果不是他自己的莽撞落在了我的手里,我如果想进入罗马就只能用卢克雷齐娅威胁她父亲了。”
    听到亚历山大的话,箬莎手上微微一顿,她抬头仔细看着亚历山大:“可你不会这么做的对吗,你不会用自己孩子的母亲要挟,所以你最后会冒险来罗马,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可现在我手里有了凯撒,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这种事情了。”亚历山大笑着拥抱了一下箬莎“其实你做的一切才是保证我在罗马安全的关键,你让罗马人相信他们需要我,让他们知道只有我才能让他们获得财富,这样就让教皇因为顾忌而不能对我随便采取手段,可以说我现在能得到的一切都是在你的帮助之下获得的。”
    箬莎轻轻吐出口气,她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放松,似乎之前所做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有了回报。
    “我是你的妹妹不记得了吗,”箬莎在亚历山大耳边低声说“也许你会有一个妻子,也许会有一个甚至几个情人,但是妹妹你却只有一个,这个身份是任何女人都不可能夺走的。”
    亚历山大轻吻了下箬莎的鬓角,他知道箬莎并非不计较他和卢克雷齐娅之间的关系,或者她还很在意巴伦娣,不过正如她所说,不论是妻子还是情人,她们都无法取代她“妹妹”的身份。
    这大概也是箬莎认为可以自我安慰的地方。
    教皇是在距离西斯廷大教堂不远圣十字祈祷堂里召见的亚历山大,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箬莎之前警告的印象,亚历山大感觉今天祈祷堂里的卫兵比平时要多出不少。
    圣十字祈祷堂实际上是一座墓穴,地面上并不大的半圆形建筑坐落在西斯廷大教堂东北角,进去之后只要向前几步就会看到一道狭窄的大理石阶梯通向地下,顺着阶梯下去,经过一段并不长的甬道,就来到了祈祷堂的地下墓穴。
    墓穴里成扇形摆放着6座大理石棺,石棺顶盖上的雕刻人像栩栩如生,而亚历山大知道随着时间推移,这里在将来还会再增加两副石棺,那将是未来两位足以堪称配得上安葬在这里的伟大人物。
    亚历山大六世就站在这些扇形摆放的石棺前的空地上,看着亚历山大出现,他隆起的额头向上抬了抬,然后用审视的眼神盯着亚历山大。
    “人们都知道这里安息着好多位梵蒂冈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教皇向四周扫视了一下“不过很少有人知道这里过去曾经是用来处决犯人的刑场,教廷的刽子手们用最残酷的手段对付那些被宣布为异端的犯人,他们那些方法甚至就是异教徒都会感到恐惧。”
    亚历山大微微皱眉,他不知道教皇忽然把他带到这里来要干什么,听着亚历山大六世满是威胁的语气,他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若真的被箬莎猜中,他已经找到和救出了凯撒吗?”
    “告诉我,如果你知道有一个人欺骗了你,不论这个人是不是曾经故意骗取你的信任,可他就是欺骗了你,你会怎么办?”
    “如果他是我敌人我会佩服他的手段,”亚历山大一边回答一边迅速琢磨教皇这话里的意思“如果他的朋友,我会视这为背叛,我只会愤怒和痛恨这个人。”
    “说的好,”教皇向前慢慢走着,他绕着亚历山大缓缓漫步,同时放低了声音“那么你告诉我,你是我的敌人还是朋友?”
    “陛下,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您告诉我,不过我得说迄今为止我没有做任何有损您的事情,如果您说的是凯撒,我想我们都知道那只是我用来自保的手段,如果是关于卢克雷齐娅……”
    “闭嘴!”
    亚历山大六世忽然大吼了一声,他的声音在整个墓室里回荡,发出嗡嗡的回声。
    “你居然还敢提到我的女儿,你劫持然后诱惑了她,然后把你肮脏的种子留在她的身体里,花言巧语的骗她为你留下后代以此要挟我,这还不够你利用凯撒的愤怒抓住他然后用他作为人质威胁我为你做那些那些事情,可即便是这样你还不满足,你甚至还阴谋和我的敌人勾结起来反对我,告诉我佛罗伦萨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愿意和他们合作?!”
    亚历山大有些错愕的看着教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亚历山大生气,之前虽然见到这位老丈人的机会并不很多,但是据他所知,即便是当初面对贡萨洛的公开羞辱,亚历山大六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激动愤怒。
    而让他在意的,是关于佛罗伦萨的消息。
    在这个关乎整个欧洲的一场经济风暴的前夕,佛罗伦萨是要扮演起着很大作用的角色的,现在忽然听到教皇提起佛罗伦萨,亚历山大不由心头一跳。
    他可不希望在这个关键时候出什么岔子。
    不过他也略微放心,至少不是关于凯撒那边出了什么麻烦。
    “陛下,我和佛罗伦萨做生意,然后从他们那里赚钱,这是人人都知道的,而且如果您派人稍微打听一下就可以知道,我在佛罗伦萨的名声可并不太好,佛罗伦萨人视我为他们的敌人,因为我让他们当中很多人破了产,”亚历山大回答到。
    “可你也答应他们为他们武装一支军队,”亚历山大六世眼中露出怒气“你难道不知道我与那个萨伏那洛拉之间的仇怨吗,他在布道的时候对我公开羞辱,甚至他还把我的子女称为撒旦的私生子,你居然和这个人勾搭在一起,告诉我你想干什么,是要和他一起阴谋推翻我吗,还是你认为他有朝一日也许能成为教皇,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准备在他身上投下大本钱?”
    亚历山大微张嘴唇,他倒是没想到亚历山大六世在对萨伏那洛拉这件事上如此敏感,或者说他真的把这个人当成了自己身边一个有着巨大威胁的敌人,否则他也不会想到萨伏那洛拉会威胁他的教皇宝座。
    不过亚历山大可不想在这件事上背黑锅,再说只要想想萨伏那洛拉当教皇的后果,他就觉得即便是眼前这个贪婪,荒淫又狡诈冷酷的老丈人,似乎都要比那个修道士更合适,
    “陛下,我想您或者您的某个手下误会了,”亚历山大想了想,他觉得有必要透露些东西了,虽然看似在交易所这件事上教皇会占到不少便宜,但实际上他更需要来自亚历山大六世的支持,这时候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就实在是太糟糕了“我要支持的并非是萨伏那洛拉,而是比萨的另外一些人。”
    “谁?”
    “我想您也应该听说过他们,”亚历山大琢磨着该怎么说又不会透露的太多,他可不想因为说的太多让亚历山大六世觉得有机可乘而破坏了他的计划,整个欧洲如今正面临一场由他带来的经济风暴,在这之前他不希望有任何意外“我在比萨的一个商人朋友,杰姆斯·哥伦布,认识了比萨的一位财政官,我想您也许听说过这个人的姓,萨齐家族。”
    亚历山大六世的神色微微动了动。
    他当然听说这个姓,甚至还专门下达过关与这个家族有关的一个命令,就是下令摧毁了佛罗伦萨洗礼堂外面墙壁上关于萨齐家族的一批壁画。
    那些壁画是当初佛罗伦萨人为纪念平息以萨齐家和其他几个佛罗伦萨贵族为首,刺杀洛伦佐·美蒂奇的事件而绘制的。
    在那些壁画里,当时的那些行刺者被描绘成猥琐龌龊的小人,他们被涂上了黑色染料的形象吊挂在窗台和街头,愤怒的民众甚至用火把和草叉戳刺他们已经僵硬的尸体。
    那是在西斯廷斯四世时候发生的事,当时有很多谣言说刺杀美蒂奇这件事和西斯廷斯四世有关,有趣的是这位教皇正是老罗维雷的叔叔。
    美蒂奇家族被赶出佛罗伦萨后,很多当初因为参与刺杀而被迫逃亡放逐的贵族们纷纷重新回到了佛罗伦萨,有些更是在新的佛罗伦萨政府里任职。
    这其中就包括萨齐家。
    “你和萨齐家的人做生意?”亚历山大六世狐疑的问“可是据我所知他现在也在为萨伏那洛拉做事。”
    “陛下,他是在为佛罗伦萨政府而不是萨伏那洛拉做事,”亚历山大轻声提醒“而且如果您得到的消息准确,应该知道这个人其实和萨伏那洛拉并非一路。”
    “可他要武装的难道不是佛罗伦萨的军队吗,”亚历山大冷冷的问“所以你准备帮助他们对抗我?”
    “陛下,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向您报告说,在佛罗伦萨可能会因为政权更迭出现一场小小的暴动……”亚历山大的目光看着对面一副大理石棺上浮雕的脸缓缓的说。
    “等一下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教皇的脸上先是因为的确没听懂有些疑惑不解,接着就显出了一丝因为意外而莫名诧异的神情。
    “陛下,佛罗伦萨的局面并不很好,您应该知道自从上次的市场动荡到现在的几个月当中,佛罗伦萨人的日子过的很艰难,这不但已经引起了普通民众的恐慌,甚至就是在他们的政府里也已经引起一些人的不满,很显然有人认为萨伏那洛拉并不适合担任一个城邦国的执政官。”
    听着亚历山大的话,教皇不住的深深喘着气,他告诉自己不要因为这几句话就相信面前这个年轻人,因为他实在是太狡猾了,可听到的这些事却又让亚历山大六世忍不住怦然心动。
    萨伏那洛拉是亚历山大六世心头的一根刺,一个无法拔除又无法消磨掉的磨难。
    这除了因为这个人那肆无忌惮的公开抨击给他带来的愤怒之外,真正让教皇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是因为这个人这么肆无忌惮的与他敌对,却又偏偏无法把他怎么样的结果,令亚历山大六世的威信大受打击。
    亚历山大六世并不在意骂名,可却不能无视因此导致的对他权威的挑衅。
    不止一次,亚历山大六世暗暗发誓要不顾一切的铲除那个讨厌的修道士,可却因为种种原因他每次都不得不忍受那个人给他带来的羞辱。
    现在,忽然听到亚历山大暗示在佛罗伦萨可能会出现一场针对萨伏那洛拉的暴动,教皇觉得简直就如同忽然听到了上帝的福音。
    “是萨齐对吗,一定是萨齐,我知道他和那个狂妄的萨伏那洛拉不是一路人,他们都和他不是一路人。”亚历山大六世来回踱着步子,然后他停下来急促的说“我对由谁来统治和怎么统治佛罗伦萨不感兴趣,可我决不能容忍那个萨伏那洛拉继续对我指手画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陛下,”亚历山大躬身点头“不过您也知道,萨伏那洛拉在佛罗伦萨依旧有着很高的声望,他的坚定自律还有抛弃了一切世俗享乐投身信仰的举动让他拥有很多忠实的追随者。”
    “那都是诱惑和欺骗!”亚历山大六世气愤的瞪了眼亚历山大“你想说什么,是不是要告诉我其实那场暴动不会成功,可我刚才还听大你说准备给那些人提供帮助。”
    “陛下,我是说我们还需要等待,民众的支持不会永远继续下去,特别是当他们面临饥饿的时候,坚定的信仰也不能填饱肚子,甚至有时候可能还会引起更大的反感。”
    亚历山大很想告诉教皇饥饿的民众有多么可怕,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很显然亚历山大六世是想象不到那种情景的。
    “你的意思是时机还不到,”教皇怀疑的看着亚历山大“那么告诉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我可不希望这个日子长到能让萨伏那洛拉安静的死在他自己的床上。”
    “不会太久了,”亚历山大向甬道入口看了看,外面的天光已经暗淡下来,冬天的白天很短暂“我们的交易所已经开始工作,很快我那个在佛罗伦萨的朋友也会开始在那边相应我们,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杰姆斯·哥伦布,他会给我带来关于萨齐的更多消息,那样我们才能知道佛罗伦萨人是不是已经做好准备接受一场暴动。”
    “看来你是早有准备了,是在比萨的时候吗,那时候你就准备好好对付佛罗伦萨了?”亚历山大六世敏锐的抓住了某些东西“告诉我贡布雷,你是不是对罗马涅有野心?”
    “陛下,关于这件事我向您应该问凯撒,”亚历山大不置可否的笑笑“如果我对您说的目标根本不是罗马涅或是托斯卡纳您大概是不会相信的,不过好在这段时间我会一直在罗马,所以您会亲眼看到我实际上只会如何赚钱更感兴趣。”
    “对,你的交易所还有那个贸易联盟,”亚历山大六世露出了笑容“你看这样怎么样,我会以教皇的名义全力支持你,甚至我可以让卢克雷齐娅嫁给你,我看得出你们两个都很喜欢对方,至于你的领地,我可以给你一块一点不比蒙蒂纳差的地方,而你只要安心的赚钱就可以,我现在可以保护你,将来凯撒可以保护你,而你将是未来的波吉亚王朝的财富之源,这对我们大家难道不是都更好吗?”
    听着教皇的建议,亚历山大默默与他对视,过了一会他轻轻捧起教皇的手,在他戴着的硕大的图章戒指上轻轻亲吻。
    “请允许我告退陛下。”
    亚历山大躬身行礼,然后转身向墓室甬道走去。
    亚历山大六世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甚至连停在身边的脚步声都没有理会。
    “这个贡布雷在想什么。”
    诺梅洛低声说。
    “不论他在想什么,可我能肯定他永远不会成为波吉亚家的人,”亚历山大六世声音阴沉“再派出些人手去,我要尽快找到凯撒把他救回来。”
    “遵命陛下。”诺梅洛躬声回答。
    与此同时,走出祈祷堂的亚历山大从正在修缮的广场工地与一个披着脏兮兮的头巾的人迎面走来。
    当他们错身而过时,亚历山大低声吩咐:“告诉我们的人,做好准备!”
    “遵命大人。”那人说着头也不回的向亚历山大身后走去。
    走出很远,那人微微抬头,头巾下露出了摩尔人黝黑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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