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十两不是一笔小数目。

    李汝鱼当然不会当这个冤大头,哦了一声起身,“你先前一根手指,十两。”

    算命先生愣了一下,暗道这小哥儿有点聪慧啊,于是露出一副吃定了李汝鱼的神色,慢条斯理的道了声不信者十两,信者三十两。

    李汝鱼沉思半响,从怀里掏出三十两会子,在算命先生面前扬了扬。

    算命先生大喜。

    发了发了!

    雏儿就是好忽悠,北镇抚司也有蠢人。

    却不料下一刻李汝鱼收回了银票,说了句我不信,我干嘛还要给你十两甚至三十两,我有病还是你有病?

    说完转身。

    算命先生大急,急忙一把拉住李汝鱼袖口,“哎、哎、别走别走,好商量嘛。”

    李汝鱼笑眯眯的,“我不想听了。”

    其实这些江湖骗术李汝鱼知道的不多,但和老铁呆久了,大抵知道一些猫腻,就没信过这算命先生的话,只不过先前看他可怜,打算给他个理由,让他赚些营生钱。

    仅此而已。

    但此刻已无耐性。

    那汉子见状,想了一下,“要不我先给你测个字?”

    李汝鱼哦了一声,淡淡道了句不用。

    汉子一脸懵逼,分外尴尬。

    李汝鱼摇着头准备离开,善良可以有,但不是拿来被人利用。

    身旁忽然传来温和声音,“那你先给我测个字?”

    两人同时侧首看去,却是一位青衣如花,面容温和,彷如谦谦君子的年轻读书人,拿了枚折扇,书生意气端的是风流。

    算命先生大喜,“何字?”

    青年想了想,“衿。”

    算命先生闻言后陷入沉思,许久才叹道:“三十两!”

    青年想都不想掏出三十两会子,李汝鱼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交给了算命先生,“若是算不准,我可是要拿回来的。”

    算命先生喜出望外,接过会子压低声音,只说三字:“今在衣。”

    简单的拆分字。

    青年闻言翻了个白眼。

    李汝鱼看着他,可怜的摇头,“你被他忽悠了。”

    青年回首,忽如春风笑,“没事,我家老头子挣钱快,本公子不差钱。”

    李汝鱼一阵无语。

    青年却忽然诧异的道:“人呢?”

    转眼之间,算命先生已不见,连那杆放在地上写着相天面地四字的卦旗也不见,两人四望不见其踪影,人群熙攘的广场前,没有任何人发现这边的异样。

    算命先生仿佛就在身畔人间蒸发,诡异得没边。

    两人沉默不语,然后同时抬头互视,又同时说了句这人不简单。

    说完都笑。

    “拜魁星?”

    “不拜,走走而已。”

    “相逢何须曾相识,不如一起走走,看看慈济观前众生相?”

    却不是说风花雪月。

    李汝鱼对这个说法很有些认同,这个青年不似常人,大生知己感,犹豫了刹那,“好。”

    两人并肩而行,看遍慈济观前读书人,都觉有些意兴阑珊,于是青年提议不若去江秋湖醉香楼畔的流云搂品茗,李汝鱼没有拒绝。

    流云楼是昔年江秋州大儒苏伴月的产业,自苏公仙去,收归官府先是被徐继业接过来经营,徐继业死后,便卖给了江秋州某位富贾,以文敛财。

    都是些读书儒子在此品茗吟诗,大雅之地,崔笙到任后,为了昭彰文墨,更是大力推广,江秋州读书人的文会,大多在此举办。

    平日里也是书香盎然,文人最喜之所。

    而旁边则是醉香楼,热闹非凡,莺莺燕燕玉体酒池,又是俗人最爱之地。

    一面书香,一面俗粉。

    大俗之畔伴大雅,世间事皆如此,雅俗共存,不可分割的对立面。

    无俗何有雅。

    雅室里两人相对而坐,各捧茶盏,温润如玉的青年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笑如春风暖人心,轻声说道:“左刀右剑,不似一般负剑读书人,亦不是游侠儿?”

    李汝鱼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若是江秋州本地人,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听口音,大凉官话带着京腔,估计是负笈游学到此的官宦公子哥儿。

    青年又笑道:“小哥儿不拜魁星,不想应举么?”

    李汝鱼乐了,“你不也如此?”

    青年认真的道,充满自信,“腹中文墨在,何意魁星睐。”

    李汝鱼哦了一声,“口气挺大。”

    “不信?”青年起身,对着门外唤了声,“笔墨纸砚。”

    片刻后有人送来上好的纸笔墨砚,皆是精品物件,价格不菲——醉香楼的女伎曾戏言,流云楼里三卷纸,醉香楼里一夜汗。

    意思就是说,醉香楼姑娘***流一夜的汗,也仅值流云楼三卷纸而已。

    当然,略有夸张。

    青年自己磨墨,铺纸,一边意有所指的笑道:“文墨一道,在乎才情,又在乎天赐之赋,然又有笨鸟先飞的励志之言,可落到实处,终究是讲一个道。”

    “何谓道,道就是自然。”

    李汝鱼认真听着,认真看着,总觉得初相逢便如故人的青年行为有些怪异。

    青年继续说着:“然而大凉天下却不自然,潜龙于渊之辈众,又有异人潜伏,异人之于异字,便是一个违背道的字,是以不容于大凉天下。”

    “异人的道,一言概之: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李汝鱼沉默不语。

    青年笑了笑,提笔,看向李汝鱼,“但我大凉人,对于异人,亦有道,道法自然。”

    顿了一顿,“便是如来。”

    如实而来,我何须又何需异人之道,亦可惊艳大凉。

    青年泼墨。

    ……

    ……

    李汝鱼和青年在流云楼的时候,远离江秋州城的青柳江畔,有个三旬汉子,提着一杆卦旗,上书口气狂悖四字:相天面地。

    汉子絮絮叨叨碎碎念,说,一衣带水,水中潜渊大鱼,而大鱼望月,大凉这三个年轻人啊,有点意思。

    只不过这三人……

    汉子望了望天,眯缝起眼,又说。

    少年能否鱼化龙?

    青年能否留住心中明月?

    闲安之人,又是否真的徒然或是甘心做那嫁衣?

    况且还有个屠龙之人。

    天机真是个乱啊!

    天穹上倏有闷雷滚滚。

    汉子缩了缩头,骂了句贼老天,我自说自话又没泄露天机给他人,这便想劈我,太苛刻了罢,想当年,我著书作图泄露数百近千年天机,也不曾遭天谴,你这个天老爷就不能和那个天老爷一般,大度一点?

    闷雷渐渐散去。

    汉子唯有苦笑。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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