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鱼没有拔剑。

    来不及拔剑。

    赵骊不是江湖游侠儿,不讲究气节,他是乾王,是一位不知名的异人,他的厮杀概念,是生死一线的搏杀,没有礼节可讲。

    李汝鱼执不执剑,他都要一击必杀。

    在他眼中,只要双方各执兵器,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你死,我活。

    鱼头槊霸道无匹。

    对着李汝鱼兜头罩脸的砸下,更是引着天穹的一道青紫惊雷而落,让李汝鱼同时面对惊雷和鱼头槊。

    李汝鱼来不及拔剑。

    退。

    一退再退。

    身前的长桌瞬间被砸成碎片。

    然而赵骊终究是能杀岳平川的猛人——尽管岳平川之死,很大的原因要归根于他为了不杀元曲而受反噬之伤。

    但赵骊的槊,绝不输岳平川。

    一槊落空之后,沉喝一声,身影如翻山,鱼头锤地,魁梧身影竟然翻身而过,尚在空中,鱼头槊便从背后抡起,再次雷霆万钧的砸落。

    简单粗暴而有效。

    这皆是弹指刹那间的事情。

    李汝鱼依然来不及拔剑。

    身后是厢房,退无可退。

    少年不退。

    背靠墙壁,一手按剑柄,一手捉剑鞘,横挡在身前。

    今日本是读书等枪来。

    却不知道何故,倏然进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妙境界,先前还只是觉得字如画影而入人心,好生波澜壮阔。

    但那青花儒衫人以春秋问岳平川时,自己倏忽之间醍醐灌顶。

    何谓春秋?

    不是什么岁月历史,也不是某一个人。

    春秋,是一支笔。

    春秋,是一片墨。

    春秋,是天下。

    有此触动,再看书中故事,便如从大海里拢起了一捧文墨,写出前朝大燕的厚重春秋,一一入心,又归入剑鞘。

    储养了一剑。

    这鞘中,便是大燕的厚重春秋。

    可挡乾王之槊?

    可挡。

    槊击剑鞘,无风无尘亦无声。

    亦不可挡。

    身后厢房墙壁轰然倒塌,李汝鱼脸色一红,涌出一口腥气,嘴角沁出嫣红血迹。

    两人衣衫猎猎。

    赵骊哂笑一声,“有点意思。”

    一槊所击,却似砸在了看不见的一片汪洋里。

    竟只溅起些微浪花。

    那少年受伤却不重,依然还有一战之力,此刻的少年,竟然不输那岳平川多少,当得上我赵骊的对手。

    李汝鱼深呼吸一口气,不登高山,不知山高,不入大海,不知洋深。

    赵骊这槊便若一座山压下来。

    很沉很重。

    少年的手逐渐下移,抗拒不住赵骊的磅礴之力。

    任你万般技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纸糊之姿,一力降十会。

    如此下去,若没有箭来,难逃岳平川的结局。

    李汝鱼深呼吸一口。

    正欲用尽全力试探着将这一槊推开。

    却见赵骊倏然收槊。

    间不容发间,长槊又砸落。

    极快。

    快得李汝鱼只能继续横剑二挡,依然没有机会拔剑。

    不拔剑的少年毫无胜算。

    赵骊哂笑一声,“就算你读出个春秋之剑,就算你从书中读出个一朝历史,在这绝世凶力之下,徒呼奈何?”

    读书人?

    狗屁不是。

    何况你李汝鱼并不算得真正的读书人。

    你执剑如游侠儿,你艺科中举那是书道,你读过多少书,你知多少大义,你可曾知晓,有人读书三十年,不曾入科举。

    你读过的书可曾等身高?

    你读过的书可曾绕墙立?

    你只是个少年。

    就连女帝,也只是视你为剑,而不是老相公柳正清那等治国谋臣。

    你算狗屁的读书人,你何德何能,敢与那青花儒衫人媲美。

    纵然是他,在本王的鱼头槊下,也是土鸡瓦狗耳。

    读书人,修身治国尚可。

    平天下?

    那是我等武人的事。

    赵骊倏然间酣畅淋漓,鱼头槊全力而挥,欲要将这不自量力的少年砸成肉泥。

    一旁看热闹的元曲暗暗摇头,对还在惬意抽烟的短襟老头子说,你这糟老头子再不出手,我看他死定了。

    老铁眯缝着眼,说他还没拔剑呢,慌什么。

    此刻的赵骊虽然受伤,但依然勇不可挡,就算自己出手,也没有多少把握,毕竟先前和岳平川一战,自己确实受了不轻的伤。

    李汝鱼苦不堪言。

    一着错,步步错,确实没想到会落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必须拔剑。

    赵骊之槊,让少年身体如遭锤击,五脏六腑动荡,浑身气血翻滚。

    李汝鱼在等。

    等下一道青紫惊雷落下的刹那机会。

    赵骊知道李汝鱼在等什么,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当然不会给敌人机会。

    力贯双臂。

    最后一槊挥下。

    这一槊,哪怕是无垢心境全盛状态的岳平川也要撄其锋芒。

    这一槊日月无光。

    长槊横空时,似有千军万马呼啸声,又有万万千千鬼泣语。

    执槊赵骊如魔。

    李汝鱼咬牙,用尽最后的力气,横剑在胸。

    刹那相交。

    李汝鱼倏然吐出一口鲜血,长剑不可阻挡的向胸口横扫,这一击,就算不被鱼头槊砸死,也会被连鞘长剑一分为二。

    李汝鱼脑海里一片空白。

    倏然之间。

    那颗从昨夜进入大内后不久就沉寂的白起之心疯狂跳动。

    少年身上,如有电光缭绕。

    身后如山虚影之侧,看不见的白色焰火骤然滋生,一道巨大虚影凭空而起,披甲俯览众生,姿势和李汝鱼一般无二,横剑在胸。

    巨大的剑如一道天堑。

    少年伸手,左书圣右杀神。

    长槊不可进。

    少年手中长剑,在距离胸口不过半寸时,便分寸不退。

    身后废墟里,被一股无形气流掀翻,露出一道数米长的空旷痕迹,如长槊破浪。

    赵骊咦了一声。

    元曲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

    老铁笑了笑。

    天穹之上青紫惊雷劈落,赵骊无奈回身举槊破惊雷。

    李汝鱼没有时间喘息。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在刹那之间挡住了赵骊必杀的一槊,但必然和白起之心有着不可言说的关联。

    少年横剑捉鞘按剑柄。

    没了长槊压迫,终于拔剑。

    锵!

    拔剑。

    剑出鞘,却无雪白剑光。

    本是白色剑身,此刻却似有墨气缭绕。

    如墨。

    少年手上,仿佛有一本书,一本巨大而厚重的书,如一座大山。

    那是整个大燕的厚重春秋。

    一剑是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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