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很丰盛,毕竟御膳。

    女帝用餐很安静,和少年一样,细嚼慢咽,各种美味几乎只吃一口,再好吃的也不过三口,其余的尽数赏给了李汝鱼三人。

    吃过晚膳后,天色已晚。

    妇人蹙眉,“宫禁关了?”

    江照月看了看时辰,“大概是的。”

    妇人便让江照月带着口谕送李汝鱼出宫,又让柳隐去将内侍左都知薛盛唐唤来,这位养伤多日的老貂寺虽然精神不错,但人却老了不少。

    妇人看着他,笑了一阵,“薛都知,有个差事交与你,可别办砸了。”

    薛盛唐大喜过望,“臣肝脑涂地,但所不辞。”

    妇人点点头,对柳隐道:“你也来罢。”

    出了殿门,走进御花园,曲曲折折中绕了一大圈,来到一座假山里,薛盛唐暗暗意外,在宫里当差几十年,竟然不知还有这等隐秘地。

    假山里另有玄妙,机关开启石门后,出现一条通道。

    妇人率先进入。

    柳隐笑眯眯的道:“薛都知,请。”

    薛盛唐出了一身冷汗的同时,心中狂喜,自己终于成为陛下的心腹了,很显然,陛下要交给自己一件只有心腹才能办的事。

    妇人边走边道:“这处密道,建于高宗时期,原本是高宗陛下用以避难,后在多位先皇经营下,用途逐广。”

    言辞里有些无奈。

    这也是当年顺宗陛下从此离开大内,去和大姐幽会的捷径。

    毕竟天子狎妓为朝臣所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薛盛唐估算了时辰,似乎早就出了大内皇宫,此刻应该在嘉会门外的钱塘江畔,果不其然,开了机关到地面后,薛盛唐听见了大江拍岸的声音。

    这个地方薛盛唐听说过。

    建炎南渡后,这里繁荣过一段日子,一度有两大瓦子:嘉会瓦子和龙山瓦子,后来被高宗陛下征地修建了皇家御园,引钱塘江水灌湖,耗资百万巨,以供踏春游湖之用。

    为此被当年还没恢复北方的兵神岳精忠上了折子十数道,君臣之间差点闹翻。

    御园里极其安静。

    在最僻静的地方,有座巨大建筑群,门口站着两位持刀汉子,一身劲装,神态雄伟,见到妇人后,只是默默跪下行礼。

    妇人挥手免礼,带着薛盛唐走入院子。

    先走入一座上书一个“齐”字的院子,极其精细的院子里,坐着个女子,三十出头的年纪,容貌身材皆一般,穿着华服,正如饕餮一般进食。

    看见妇人进来,这位女子冷哼了一声,也没放下手中烧鸡,继续大吃特吃。

    妇人笑了笑,“放心吃,这辈子你饿不死的。”

    女子怔了下,没有言语。

    妇人转身出门,薛盛唐看了一眼这位女子,实在没发现她有何奇异之处,如果真要说有,也许就不说话时那一点点的微弱的天生王者之气。

    王者之气?

    薛盛唐吃了一惊,心中越发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无人后,手持烧鸡的女子黯然神伤。

    再无丝毫胃口。

    妇人出了齐字院,来到相邻的“秦”字院,院子里有个知天命的老翁,也是无聊,抱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倒是比齐字院的主人好,有两个姿色姣好三十出头的宫女服侍。

    薛盛唐再次吃了一惊。

    这两个宫女他记得,好像是永安四年犯了宫规的女子,后来人间蒸发,不曾想竟然在这里。

    薛盛唐越发觉得女帝要交给自己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妇人看着那老翁。

    老翁却不看妇人,颇有一些傲气,端坐的老翁,亦有王者之气。

    妇人转身,留下一句话,“书中亦有天下江山,您老且在书中推演您那未竟雄心罢。”

    老翁哈哈一笑,“可曾杀了赵骊?”

    妇人笑而不语。

    出了秦字院,走入“楚”字院,院里有位精瘦汉子,正对着一尊极其巨大的鼎发呆,有人进来也不可知。

    妇人沉默的看了一阵,临走时依然留下一句话,“您的鼎早已不在人间。”

    汉子闻言,越发忧郁。

    楚字院后,是“晋”字院,院里无人,走进厢房,只见一位断了双脚的不惑汉子正在雕木,神态安详专注。

    看见妇人进来,汉子放下手中小刀,笑了笑,“陛下安好否,可曾逼得北方反凉?”

    妇人点点头,“要不了几年。”

    汉子便欣慰的笑,“寡人之计,可否为后院再换来几只麋鹿?”

    妇人笑,“善。”

    汉子便长出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的道:“姓嬴的那家伙有两个宫女暖被,平日里没少嘚瑟,陛下您看……”

    妇人扶额,“过几日罢,若有不长眼的宫女,朕会着人送一过来。”

    汉子大喜,又试探的问道:“能不能高挑一点,腿长一点,臀翘一点,胸大一点的?”

    妇人无语,“这朕可不能担保。”

    转身出门,汉子继续雕刻,却笑了起来,有些雀跃,时至今日,有饱食,再有美女,也便是天大的美好了,无甚所求。

    出了“晋”字院,是“宋”字院。

    院里一青年,肥胖至极,却捧着本风水书看得津津有味,又不时那着龟壳摇晃,落下几枚铜钱后,青年嘀咕了一阵,又急忙翻书应证。

    妇人叹了口气,“风水之说,能定国乎?”

    青年抬头,一脸认真,“姑娘这就不对了,风水之说当然可定国,这一次布局,难道我算错了么?姑娘可别告诉我,北方依然在岳平川手上,赵骊依然在临安为王,又或者说王琨成了最大赢家。”

    妇人无语,还真无法反驳。

    确实被他说中了,但这真是风水,而不是你对天下大势的远见?

    本是霸主,何信周易说。

    退出小院,妇人站在门口,回望五座院子,隐然听见“齐”字院里的黯然叹气声,不由得长叹了口气,“一世英雄,俯览天下可摘月的雄主成了女儿身,确实悲哉,然春秋已逝。”

    五位天下霸主,却造化弄人,各自凄凉。

    对薛盛唐说道:“今后,这座春秋院便交于你罢,安防之事须谨慎,此处虽有剑房两剑坐镇,又有诸多死士,可若是有人前来劫人,先杀五人在退敌。”

    这五人,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大概没人知晓,为了得到异人,为了得到异人口中的信息,自己付出了多少条人命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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