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匆匆敲门。

    李汝鱼从思绪中清醒过来,推开门看着那丫鬟,不解的问道:“已经这时候了,有什么事?”

    丫鬟有些惊惶。

    她已经看出来了,别看摘星山庄一大堆人,真正的大老爷还是这位少年,总有种感觉,那些个人甚至包括北镇抚司的大人物们,似乎都有点尊敬这位少年。

    迟疑了一阵,才轻声道:“老爷,熬药有些问题。”

    李汝鱼讶然不解,“中午不是喝过一次了么,还有什么问题?”

    那丫鬟犹豫了下,终究还是嗫嚅着说了。

    李汝鱼恍然大悟。

    良药苦口,北镇抚司请来给阿牧和李汝鱼诊治伤势的郎中,开出来的药苦就不提了,李汝鱼和阿牧都不是小孩子。

    但不巧的是,阿牧昨夜被道姑的剑伤了腕骨。

    腕骨的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郎中开出的药,还需要一样药引,上午熬药的时候奴仆们不敢相信,先熬了一次。

    但是明天还要熬药。

    奴仆们不敢怠慢,下午去问过郎中,确定真的需要那一样药引。

    这可为难住了熬药的奴仆,事关那个大人物的用药,他们可不敢随便解决,只好让这丫鬟来找李汝鱼。

    李汝鱼听后也有些哭笑不得,“确定吗?”

    丫鬟慌不迭点头。

    李汝鱼顿时缘愁似个长啊,这可如何是好,关键是这药是给阿牧喝的,被她知道了,始作俑者肯定会被那柄细剑大卸八块。

    但既然是郎中叮嘱,又不能不用罢……

    李汝鱼尴尬的想了很久,得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于是对丫鬟说道:“你先下去,叫个男的过来取药引。”

    丫鬟捂嘴想笑,果然还是老爷亲自来——

    一看李汝鱼的样子,顿时将笑容吞了回去,不敢笑啊。

    做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后,李汝鱼暗暗打定主意,这件事一辈子都不能让阿牧知道,否则她真的会拔剑杀了自己。

    那郎中也是,怎的会需要这样的药引。

    待男奴仆取走药引去熬药后,李汝鱼这才让丫鬟准备好温水,洗了个澡,擦拭了伤口附近,确定伤势没有恶化之后,才惴惴不安的睡去。

    阿牧应该不会发现吧……

    清晨,李汝鱼从睡梦中醒来,穿好衣服后看着在房间里忙来忙去的丫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就忽然浮现出一个女子来。

    不知道她如今在何处,江湖那么大,她和公孙止水可曾快意。

    早食很简单。

    吃早食的人很少,只有李汝鱼和王五。

    解郭在睡懒觉。

    而墨巨侠早就吃过了,这位不善言辞的少年,比李汝鱼起得还早,吃过早食就闷在房间里乒乒乓乓捣鼓,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但李汝鱼现在是真的相信墨巨侠怀中有一个太阳。

    阿牧也在睡懒觉。

    倒是正在吃饭时,刘班昭匆匆赶来,一脸担忧:“你们看见卢眉娘没?”

    李汝鱼心中咯噔一下。

    王五不解的问道:“出了什么事?”

    刘班昭有些担心,“昨夜我回去时,她就不在院子里,我以为她出去办什么事了,可不曾想一夜未归,除了佩剑,她什么都没带,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李汝鱼想起了昨夜出现在薛红线院子里的那个登天而去的女冠。

    “会不会出事了?”

    刘班昭摇头,“谁能悄无声息的带走她?”

    卢眉娘是薛红线,名列三十三剑客图的高手,就算不敌赵飒之流,也不可能悄无声息被虏走,而且也不合常理,赵飒之流要下手的也应该是刘班昭,也不是薛红线。

    李汝鱼笑了笑,“我觉得可以不用管她。”

    刘班昭讶然不解。

    李汝鱼当然不能告诉刘班昭真相,只是含糊其辞的道:“也许她去找老镖师了罢。”

    也算是一场圆满结局。

    只是经此事后,李汝鱼越发疑惑那女冠的身份。

    刘班昭半信半疑:“真的?”

    王五可是个老江湖,一看李汝鱼的神态和说话,就猜到李汝鱼知道薛红线去了哪里,于是笑着安慰刘班昭,“你确实不用担心,既然知道卢眉娘就是薛红线,那你也应该知道她和老镖师的故事,所以老镖师走了,她去找他也是情理中事。”

    刘班昭依然不太相信,不过也别无他法。

    她终究只是个小女子。

    等刘班昭细嚼慢咽吃过早食离开后,憋得难受的王五立即问道:“你真的知道薛红线去了哪里,她真的去找老镖师了?”

    李汝鱼点点头。

    王五长叹了口气,满身心的欣慰,“有情人终成眷属,老镖师等了这么多年,也算功德圆满了,但是——”

    话锋一转,“现在南下只有我们几人,有点薄弱啊。”

    老镖师离开,薛红线不再,如今南下的人中,只剩下李汝鱼、阿牧、解郭、墨巨侠和王五,刘班昭的战力可以忽略不计,确实有些棘手。

    李汝鱼不甚在意的道了句兵在精不在多。

    王五唉声叹气的离开。

    李汝鱼吃了早食,立即有奴仆端了温热的药来,确实苦口,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皱着眉头一饮而尽后,刚放下碗,阿牧出现在饭厅里。

    两个人一时间有些尴尬。

    不过阿牧终究被刘班昭开导过来了,很快拾取回了心情,不咸不淡的说早啊。

    李汝鱼笑了,真好。

    不过当阿牧稀里哗啦扒拉了几口稀饭,接过奴仆端来的温热中药汤汁后,李汝鱼落荒而逃,深恐被阿牧发现药里加了一位特殊的药引。

    落荒而逃的李汝鱼心中惴惴,暗暗想着那几个奴仆应该能守口如瓶吧?

    而饭厅里,喝药的阿牧蹙眉。

    略有些不解的问一旁的奴仆:“怎的比昨日的药多出了一股膻味?”

    那奴仆差点脱口而出,猛然想起那少年老爷的叮嘱,慌不迭改口,“药方和昨日的不同,是郎中特意叮嘱的,昨夜一个夜方,这几日又是另外一个药方。”

    阿牧也不懂医理,嘀咕了句还有这种奇怪的药方,旋即仰头一饮而尽。

    苦成狗了。

    阿牧顿时苦脸。

    好在丫鬟懂事,立即送上来一勺方糖。

    阿牧这才眉开眼笑。

    李汝鱼的伤势不轻,毕竟被道姑的剑穿胸而过,阿牧的伤势也不轻,皮肉伤多处不说,腕骨还有伤,伤筋动骨半个月,势必要花些日子养伤。

    李汝鱼倒还好,西门大官人的书房里有的是孤本藏书,趁着这段日子,好好充实了一下自己,不过也侧面印证了夫子的话:真不是读书的料。

    就那本《臣子道》,李汝鱼反复看过之后,也没能领悟多少。

    解郭就无聊成狗了。

    有事没事只能跑到颖昌府去瞎逛,倒也让他做了些行侠仗义的好事,在颖昌府小小的引起了一些轰动,博了个侠义之名。

    为此颖昌知府还专门到摘星山庄来见李汝鱼,旁敲侧击希望李汝鱼不要在女帝陛下面前说颖昌府治安不好。

    李汝鱼不好参与到地方政事中去,毕竟他的文散官只是七品朝请郎,实在太渣,还不够格对颖昌知府杜源指手画脚,而武职又是在北镇抚司,更管了不一府大吏。

    索性顺水下了个人群,只是暗示杜源今后要做好地方政务,我这个七品小散官今后若是有机会,也能在女帝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把杜源欣喜得像个孩子。

    你可不是个七品小散官,你是天子宠臣呐。

    墨巨侠倒是不无聊,整日里闷在房间里,偶尔出门,也是请王五去颖昌府买一些东西回来,甚至还托了颖昌知府杜源的关系,买了一些大凉官方的违禁品回来。

    话里头的意思,要改进他怀中的太阳。

    李汝鱼倒是期待的很。

    那一夜,摘星山庄里有一柄不输赵飒的枪,然后墨巨侠正是用他怀中的太阳挡住了那柄枪,改进后的太阳,怕不是更让人期待?

    刘班昭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身份敏感。

    若是出了摘星山庄,说不准在哪个角落里就会有刺客的刀光剑影,刘班昭还不想死,她心中还有眷恋和期望,等待着那个英雄穿金甲踩霞光迎娶她过门。

    倒是阿牧性情大变。

    之前在建康的时候,阿牧是个很安静的女子,很少出门。

    然而这一次却变了。

    不仅每日里都要去颖昌府逛街,买回了不少胭脂水粉,甚至也买了好几套襦裙,总会不经意的穿到李汝鱼面前,让少年哭笑不得。

    怎么会不懂。

    可是阿牧你难道不知道,有时候的喜欢,并不是因为你穿了什么,而是因为你这个人么。

    但李汝鱼不好说。

    这样的情形其实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只是大家都不好说,尤其是解郭,他才不相信捧心西子只是这样一幅略微好看的容貌,想必戴了面皮,真正的捧心西子不说比王妃苏苏和女帝,至少也不输刘班昭才是。

    所以穿什么漂亮衣服都是画蛇添足。

    你若舍得卸下脸上的面皮,哪会有拿不下李汝鱼的道理。

    日子不咸不淡。

    这一日清晨,吃过饭喝过药后,阿牧找到已经开始意思着练剑的李汝鱼,问是不是今日郎中要来,若是要来就不出去逛街了,李汝鱼点头时看见阿牧一阵干呕。

    顿时吓了一跳,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话嘀咕:“这也会怀孕?还这么快?怎么可能?”

    阿牧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李汝鱼慌不迭道:“没什么没什么。”

    暗想着等郎中来了,得好好问一下,看是否真的会怀孕。

    晌午前,郎中来到山庄复诊。

    先是为李汝鱼检查伤势,发现已经结疤后郎中都有些不敢相信,那么严重的创伤,这年轻的老爷怎么痊愈得这么快。

    年轻就是好!

    又为阿牧检查伤势,当然是让女学徒检查。

    检查完后,又由这位在颖昌府名声无人可及的杏林圣手诊脉——竟然拿出了看家本领,悬线诊脉,倒确实有些本事。

    只不过诊脉后,这位已是花白容颜的老郎中有些不解,问阿牧:“小娘子腕骨还有恙否?”

    阿牧点点头,“偶尔有些疼。”

    老圣手咦了一声,“按说吃了这些日子的药,不说完全痊愈,毕竟是伤筋动骨的事情,但应该不会有疼痛感了才是。”

    阿牧想了想,正要说出自己有旧疾的事情,却见老圣手问一旁的丫鬟,“给小娘子熬的药里,加了我特意叮嘱的那味药引子没?”

    丫鬟一时间没想到,脱口而出:“加了,老爷亲自加的。”

    老圣手更不解了,“那就不至于啊。”

    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只要加了那味药引子,再辅佐其他药物,不可能这么久还有疼痛感,却听见那小娘子问道:“老先生,是什么药引子啊。”

    老圣手也没多想,顺口说了几个字。

    而李汝鱼在听到丫鬟的话后,就已经不着痕迹的溜了,至于问郎中阿牧是否会怀孕的想法,也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老圣手也是说完之后才想起来,顿时有些尴尬,拿起笔墨,“我再开个药方子罢,伤势终究好了许多,再吃几方便会痊愈。”

    这一次倒是不用加药引子了。

    老圣手写了药方,慌不迭带着女学徒跑了,连诊治费都不敢要,待回去了找北镇抚司要,或者干脆就不要了。

    北镇抚司也不敢惹呐。

    老圣手之所以要跑,是因为那小娘子听到药引子呕吐过后的神色,简直恐怖,不跑的话真怕下一刻就会被那小娘子撕成碎片。

    阿牧确实怒不可遏。

    在听到老圣手说了那几个字后,阿牧就吐得稀里哗啦。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天天喝的药方里,竟然加了这么个药引子,而且还是李汝鱼亲自加的,难怪自己喝起来总觉得很膻。

    阿牧的手在轻颤。

    阿牧的脸很红,很烧。

    甚至于整个身体都觉得很烧,既羞且怒,甚至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羞耻感。

    自己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

    简直难堪得让人想死。

    你李汝鱼竟然在药里加这种药引子,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没脸见人。

    不过,在没脸见人之前……

    咦!

    罪魁祸首竟然跑了?

    跑了!

    哪里跑!

    摘星山庄里,倏然响起女子愤怒的声音:“李汝鱼给我滚出来,今天我不杀了你,我就不是阿牧!”

    剑气暴长。

    一袭长裙,一柄细剑,在整个摘星山庄里睥睨,席卷起了杀意淋漓刻骨的秋风,剑意暴虐而起苍黄,人人自危,连奴仆豢养的猫狗都吓得缩回了窝里。

    旋即想起了少年很无辜的哀嚎声,“我是为你好啊……哎呀,流血了……”

    所有奴仆面面相觑后心有灵犀的笑。

    这算是谋杀亲夫么?

    怎么感觉老爷的哀嚎声里,或多或少有点乐在其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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