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到了学塾,发觉教室里氛围诡异,许多住校的学生都在窃窃私语,像是发生了什么事。而李郁跟昨天那班一起去河边看小姑娘洗澡的同学,一个都没来。

    直到上课,不但这些人没来,连先生冯话齐也不见踪影……冯话齐找人传话,让学生们自己温习功课。

    等中午的时候,沈溪在同学间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昨天几个同窗去河边玩耍时出了事,有人被突发的激流卷走,今天早晨才在下游找到,人早已经没了气。

    李郁等人被家里扣起来暂时不让上学,死去学生的家属要追究冯话齐的责任,据说事情已经闹到了官府。

    生老病死之事,沈溪两世为人见得多了,连他自己都死过一回,可这种事突然发生在身边,昨日里还活蹦乱跳的同学,今天就阴阳相隔,沈溪顿时觉得心情压抑。

    接下来沈溪一点儿精神都没有,稀里糊涂过了大半天,下午上课许久,先生冯话齐才走进教室,脸色苍白而憔悴,看样子骤然遇到这种事情他心里也不好受。无论怎么说,学生到河边玩耍,他负有监管不力的责任,可整个学塾就他一个先生,事情还是发生在放学后,他想管也管不了。

    死者家属那边告官后,县衙那边挺重视,县太爷升堂问案。事情其实非常清楚,因此最终也不过就是判冯话齐把之前所收的那名学生的束脩退还回去,事情就算彻底了结。

    “沈溪,放学后过来找我一下。”

    临近放学时,冯话齐突然说了一句,令沈溪心“咯噔”一下,莫不是跟昨日李郁让他一起去河边有关?

    放学后,沈溪惴惴不安地到学塾旁边冯话齐的家门前,敲了敲门,一名妇人给沈溪开了门。

    沈溪恭敬行礼:“师娘安。”

    “快进去吧,你先生在里面等着。”

    师娘是个憨厚的妇人。因为冯话齐住在学塾隔壁。许多住校生的屋子都是她帮忙收拾打扫的,跟学生的关系很好。

    沈溪到了里面,发现冯话齐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本书在看。沈溪一眼就看到封面上赫然是《幼学琼林》四个字,却是年初在宁化知县叶名溯督导下。由自家印刷作坊印出来的那批书。

    沈溪没想到这么快,《幼学琼林》就已传到府城来了。

    “先生。”

    沈溪行礼,权当是提醒冯话齐他来了。因为冯话齐看书看得很认真。

    “哦。”

    冯话齐把书放下,看了沈溪一眼。微微点头,“近来我仔细留意过你,用功不说进步很快。我想明日让你父母来一趟。”

    沈溪听到前半段还挺好,最后一句。简直跟****被呛着一般。学习不好叫家长可以理解,学习好叫家长算几个意思?

    “先生,我……”

    “这次请你父母来。是想跟他们商议,让你转读《五经》,虽然以你的年岁读《五经》小了些,但你天分很高,好几次我考核《四书》的内容,你都很好地完成,如果早些学《五经》,就可以接触科举方面的内容。”冯话齐的目光中带着欣赏和鼓励,“不过总要先问过你父母的意思。”

    沈溪听了这话才放心,恭敬道:“是,先生,学生知晓了。”

    “你回去吧。”

    冯话齐摆摆手,“昨日他们让你去河边玩,你没去,这是对的。不过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记得跟先生说,防患于未然知道吗?”

    沈溪再次应诺,总觉得冯话齐话语间多了几分沧桑。

    这次的事情,对冯话齐打击最大的不是死了学生,而是很多人选择疏离他……昨天一起去河边的李郁等人,今天家里都提出退学的请求,受此影响,刚才课堂上陆续有学生提出明天不会到学塾上课,从种种迹象分析,估计明天退学的人数还会增加,这让冯话齐对自己教书育人产生了严重怀疑。

    沈溪可不管那么多,对他来说,读书只是他科举进仕的跳板,这年代,但凡挂上读书人的名号,多么有见识也会显得理所当然。不是有句话,叫做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吗?这就是现如今真实的写照!

    但若是普通白丁,哪怕说出、写出有见地的话,别人要么是不信,要么当他是怪物。

    而科举,是这时代唯一能让普通百姓子弟跻身上层社会的机会。别的方式,诸如从军和经商,就算能得到一定的社会地位,也会为人鄙夷。

    在读书人统治天下的时代,崇仰的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等沈溪回家把此事跟周氏一说,周氏眉开眼笑,她恨不能把这事传扬开,让整个府城的人都知道。

    等高兴过后,周氏却带着几分忧虑:“小郎,听说你们学塾昨日有人掉到河里淹死了,你认识吗?”

    沈溪点了点头,要说同一间教室里读书,怎么可能不认识?但却不是很熟稔,甚至连话都没说过两句。沈溪不敢把昨日李郁让他一起去河边的事告诉周氏,免得周氏担心。

    “臭小子,你可千万别去危险的地方,知道吗?你不知道,你小时候可淘气了,上蹿下跳,六岁时差点儿从桃树上掉下来摔死,娘抱着你,哭了好几天呢……”

    沈溪听了不由感慨,他没继承原本身体主人的记忆,一个六岁的娃娃,对世间的印象本就不多,但对于那次受伤他却记忆犹新,毕竟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原点。

    “憨娃儿,快去做功课,明天我和你爹就算再忙,也会抽空到学塾。你以后可要用功啊。”

    周氏很开心,趁着药铺里无人光顾的空隙,把这好消息告诉了谢韵儿。

    谢韵儿这两天闷闷不乐,哪里有心思听这些?但她还是很有礼貌地点头微笑,但笑容背后却满是忧心忡忡。

    晚上惠娘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周氏商议,原来她也听到沈溪同学溺亡之事,想商量给沈溪转学,到别的学塾就读。

    “……冯先生挺看重憨娃儿的,就这么转学,怕辜负了冯先生的期望。”周氏想到明日沈溪又能“跳级”读书,舍不得让沈溪转读别家。

    惠娘道:“我听说,这次的事连官府都被惊动了,许多大户人家的子弟,都准备离开‘学而学塾’,咱也没对不起冯先生,多送些束脩感谢就是了。”

    “不行。”

    沈溪正在房间里看《四书章句集注》,细细揣摩朱子“天人合一”、“心理合一”、“心性合一”的理学思想,听到惠娘和周氏的对话,赶忙走了出来,大声回绝,“冯先生对我很好,而且他教书很有一套,我刚适应他的教学方式,到了别的地方,肯定跟不上,到时候耽误学业怎么办?”

    见沈溪这般坚持,惠娘无奈,只好点头同意。

    本来沈溪去哪儿读书不关她的事,但能主动提出来,足见她对沈溪的关心程度。沈溪虽然心里领情,但让他离开冯话齐的学堂,他还有点儿舍不得。冯话齐的品德和教书方式,沈溪都很认同,这样的先生才是真正的良师益友。

    第二天早晨,沈溪很早就到路边茶摊去等洪浊,过了好半晌他以为洪浊打退堂鼓不来了,正要离开时才见这位京城公子哥挂着两个黑眼圈,面容憔悴,蹒跚而至。

    “……小兄弟,你说得对,昨天我回去想了一整天,若真要娶谢家妹子,我还真不知怎么养活她一家人。我带的盘缠不多,早知道,从家里多带一些就好了。”洪浊满脸自责。

    沈溪撇嘴道:“洪公子,你没听说过坐吃山空?无生活来源,就算你有再多的银子,早晚有一天还是会挥霍干净,可只要有稳定的收入,哪怕再少,也可以积少成多养活一家人。”

    洪浊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打量沈溪:“小兄弟,高见啊。”

    “洪公子想到做什么营生养家糊口啊?”沈溪眯着眼打量洪浊。

    洪浊马上又摇头苦笑,老实地摇头:“难道我与谢家妹子,终究是有缘无分?”

    “既然如此,洪公子就该准备启程,回京城当你的大少爷。汀州府,不是你待的地方。”沈溪冷声道。

    洪浊拍拍胸脯:“我堂堂男子汉,为心爱的女人不远千山万水而来,岂能为小小的挫折而低头?我……决定暂留几天,好好想明白,再者……我还想跟谢家妹子单独谈谈,或者她……”

    豪言壮语最后说成了嬉笑之言。

    “或者她根本用不着你养活,反过来还能靠她行医养活你,是吧?”

    沈溪恶狠狠瞪着因为羞惭低下头的洪浊,“刚说男子汉要有志气,这是好男儿应该想的么?她一介女子,都要出来抛头露面赚钱养家,你呢,却在这里空想与她长相厮守,怎就不能落到实处?”

    洪浊坐在那儿,耷拉着头,就好像斗败的公鸡一样,没了士气。

    “小兄弟,你年岁小,懂的大道理倒不少,那你给说说,我有什么办法能跟谢家妹子在一起?”

    最后洪浊发觉自己的脑袋还不如一个孩童好使,只好求助眼前的沈溪。

    沈溪不屑道:“谢家姐姐要的是有担当的男人,你先看看你自己的模样。等你想明白了怎么赚钱,再来找我,我随时可以给你出主意。若你肯放下身段去做苦力,也能赚几个钱……你没见河岸上那些人,他们累死累活也只是为养家活口?”

    洪浊大惊失色:“你……你让我去当苦力?咳……就算我肯,也没那副身板啊。”

    沈溪心里暗叹,这天下唯有读书高不假,可百无一用也是书生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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