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朱祐樘在近侍张苑陪伴下,匆忙从偏殿走了进来,心里满是担心。

    “这重大军情不知道是否是关于延绥镇的?不知刘尚书是否安好?只要他能为我大明保住一半兵马,就算经历大败,朕也不会计较他的过失……”

    朱祐樘心情复杂地进入东暖阁,见到毕恭毕敬行礼的马文升和熊绣,他甚至连开口询问的兴致都没有,因为很多事目前看来难以避免,就算刘大夏能力再强,也没有办法力挽狂澜。

    但弘治皇帝还是想知道出击大军是否全军覆没,刘大夏是否健在?对于这位为他四处奔走的肱骨之臣,弘治皇帝还是颇为挂怀的。

    “陛下,大捷……”

    马文升上来第一句话就让朱祐樘一头雾水。

    朱祐樘定睛打量马文升,确定眼前这位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臣子,连忙问道:“马尚书且慢说……大捷?”

    “陛下,边关加急文书送来,延绥镇大捷,刘总督亲率兵马,追击四万鞑靼骑兵三百里……”

    当马文升把话说完,朱祐樘怔了怔,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即嘴咧开,从欣然变成大笑。

    “当真?快……快拿来给朕一览!”

    朱祐樘已经迫不及待要亲眼见到这好消息。

    不用近侍传递,马文升站起身来,亲自把奏报呈递到朱祐樘面前,一点小小的失礼已经不打紧,最重要的是能让皇帝第一时间看到边关的好消息。

    朱祐樘把奏报拿在手上,仔细看了两遍,这才确信无疑:“这……是刘尚书亲笔所书,他为人谨慎,一定不会无功奏报,看来这场仗,我们真打赢了?”

    马文升点头道:“是啊,陛下,我们胜利了。”

    朱祐樘此时震惊中带着狂喜,想把奏报放下,又想再看一遍,手足无措的样子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怎的……怎的没有详细的奏报?”朱祐樘当皇帝这么多年,每次送到他手上的都是详细的战报,一点小功劳就大书特书,就连马文升平西北,也是把所有功绩都整理好之后才上奏朝廷。

    马文升笑道:“陛下,这是急报,为的是让陛下第一时间知晓前线情况,至于更详尽的战报要等三边重镇整理完毕后方会详细奏报,陛下放宽心,刘总督兵马已顺利撤回榆林卫,且鞑靼人被击败,难以再组织兵马南下……”

    马文升说到这里,心里直呼“好险”,差点儿把“实情”说出来。

    说是大捷,但打完仗就把兵马撤回榆林卫,哪里有“追击三百里”的气势?刘大夏这份战报中多多少少有虚张声势的意味,但一场大捷应是不容置疑。

    朱祐樘此时完全沉浸在边关打了胜仗的喜悦中,根本没留意马文升言辞中的破绽,在那儿来回踱步半天,他才看向马文升:“马尚书,还等什么,将此事昭告天下,让众臣工与黎民百姓,共同庆贺……”

    马文升赶紧劝阻:“陛下不可,这只是急报,要传告天下尚需等后续更为详尽的战报送抵。”

    “是这样吗?那就交给马尚书负责……”朱祐樘兴奋不已,手舞足蹈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看向马文升,“谢大学士呢?马尚书,劳烦你去一趟谢府,知会谢大学士一声,此番得胜,谢大学士功劳不小啊!”

    马文升这才记起进宫的时候见过谢迁,但那时他只想早一步把消息通知弘治皇帝,并没有停下来与谢迁闲话。

    若是战败的话,罪过最大要数谢迁,可一旦获胜,谢迁也是居功甚伟。

    头些日子弘治皇帝对谢迁的冷遇看在诸位大臣眼里,这会儿却不遗余力地赞扬谢迁,说明朱佑樘的确曾在心中恨过谢迁,如今感觉惭愧,不自觉想弥补些什么。

    “遵旨。”马文升恭声领命。

    “马尚书,给朕带些东西到谢府……嗯,就这个吧……”朱祐樘往身上一摸,从腰带上解下块羊脂美玉雕成的玉佩,让近侍交给马文升,“朕不能亲自去谢大学士府上慰问,爱卿一定要把朕的心意带到。至于之后的事情,马尚书与谢大学士商议着办吧。”

    马文升心想,刚才还让我全权负责,现在就加上谢迁,分明是让我给谢大学士打下手嘛。

    七十多岁的老臣,就算不喜欢勾心斗角,但也会不自觉揣摩上意。

    ……

    ……

    谢迁回到家中,心情郁闷,谢徐氏在他面前擦眼泪诉说家事,谢迁听到后越发地心烦意乱。

    “……君儿这几天茶饭不思,连给她买最喜欢的零嘴她都不吃,这才没几日人就瘦了。老爷,您说这可怎么办啊?君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贱妾心里就跟刀子在割一样疼。”

    谢迁怒道:“那死丫头才几岁,居然就学人家害相思病,平日里你是怎么教导的?”

    谢迁以前从来不跟徐夫人发脾气,因为老俩口相濡以沫,在夫妻生活上现在谢迁已经不能给予老妻满足,就只好从礼数上作出补偿。可现在因为马文升和熊绣对他视而不见,心头窝火,又听说小孙女记挂沈溪那臭小子居然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这让他怎忍得下这口气?

    “老……老爷……”谢迁这一骂,让徐夫人无言以对。

    谢迁有些气急败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正待叫徐夫人去把孙女带来好好教训,就见家仆进来,恭声道:“老爷,马尚书和熊侍郎在外求见。”

    谢迁一摆手喝道:“不见!”

    刚才对我不理不睬,现在是来上门道歉?

    道歉我也不见你们,当初我不过是个从六品的翰林修撰的时候,你们也没这么势利眼,现在是看到我到倒霉,避而远之是吧?我不见你们,正好如你们的心意!

    “可是……老爷,两位大人说,他们是奉皇命而来。”

    一句话,让谢迁险些没站住,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

    多得徐夫人扶住他:“老爷,您怎么了?”

    谢迁心头涌现的并不是激动和欣喜,而是大难临头的彷徨和无助。

    之前马文升和熊绣的态度,谢迁未及细想,现在想来,定然是刘大夏出兵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京城,两人失魂落魄所致。

    若真如此的话,他们来的目的,有很大的可能抄家拿人,甚至极端点儿,替皇帝赐上壶毒酒都说不定。

    想起弘治皇帝这段时间对自己的冷淡,谢迁越想越觉得这次自己逃不过灾劫了。

    “老爷?”

    家仆不明所以,赶紧上前搀扶。

    谢迁身体剧烈颤抖,脸色惨白,眼里满是悲哀:“想我谢谢忠心耿耿,一心为国,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徐夫人惊讶地问道:“老爷,您说什么呀?”

    “没……没事,记得,若是……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你记得带一大家子回余姚……至于丕儿,用功读书……让他考科举……”谢迁声音因为恐惧而断断续续。

    徐夫人一听谢迁好似在交待后事,突然明白过来,但她还是难以置信地摇头:“老爷,贱妾不明白您的意思……”

    “听我说完……安人她……到底为我生儿育女,你务必善待,还有君儿……将来给她找户好人家,若是沈溪……回来,把我后院的藏书都给他,就说……我愧对他……”

    谢迁说到这里,徐夫人开始抹眼泪。作为内阁大学士的妻子,她深知朝堂险恶,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谢迁现在既然交待这些,那就说明一定是有天大的祸事临门,谢迁能一身保全全家已属万幸。

    徐夫人哭诉道:“可老爷,君儿她……心里总是记挂……”

    谢迁闭上眼,老泪纵横:“记挂沈溪是吧?那告诉她实情,沈溪北上边关,多半回不来了,若有幸回来,他对君儿有意,就把君儿送过去,当是老夫补偿他。经此一事,想必他也无法再于朝中立足,可惜了一棵好苗子……”

    “老爷……呜呜呜……”

    徐夫人好似要送谢迁去法场一般。

    谢迁把眼角的热泪擦了一把,整顿了一下衣冠,然后招呼家仆一声,便让家仆扶自己去迎接皇帝使节。

    这会儿徐夫人已吓得软瘫在地,就差出去给谢迁送最后一程。

    谢迁带着满腹悲哀到了家门口,每一步都很沉重,等大门打开,马文升和熊绣的身影立在门口,身后是一队官兵,似乎是来抄家的!两人神情严肃,似乎预示一场风暴就要爆发!

    “于乔贤弟这院门关得够严实的,平日里谁想来登门拜访,恐怕只有吃闭门羹的份儿吧?”

    马文升见到谢迁,并没有上前行礼,反倒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呵呵!”

    谢迁发出一声轻笑,打量马文升道:“负图兄家中不也一样?谢某身为阁臣,若不知收敛,门庭若市,只会自招其祸。”

    谢迁说这话时,难免想起头年里冤死的程敏政。谢迁跟程敏政关系一向不错,程敏政就是性格豪爽,家中来客来者不拒,终于招惹来杀身之祸。

    “就算我平日行事低调,可最后还是难逃一劫。”谢迁心中悲哀地想道。

    马文升没想到谢迁说话如此严肃,心想大概“谢小友”正在为之前他不打招呼的事而生气。谢迁成化十一年中状元,入仕途已有二十六载,在朝中算得上是老臣了,可毕竟比起马文升来年轻了二十六岁,两人算得上是“忘年交”。

    “进去说话吧。”

    当着谢府家仆的面,马文升不能把边关刚刚获得大捷的事情说出来,毕竟此事尚需要进一步核实,朝廷方面得注意保密,避免闹得满城风雨。

    谢迁却无意请二人进内,道:“若有事,门外谈便可,不要打搅我家人。”

    “这……”

    马文升与熊绣对望一眼,勉强点头,示意谢迁把家仆屏退。

    等人都退去,马文升才笑着把皇帝的玉佩拿出来,道,“此乃陛下御赐,让老朽给于乔贤弟送来,于乔贤弟简在帝心,可喜可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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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啊啊啊啊,天子都快忙疯了,最近事情凑到一块儿来了,什么都得操心。今天中午吃过午饭天子就赶到龙泉柏合镇,晚上七点过才回来,吃完饭匆匆码了一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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