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状元府。

    沈溪这几天所看之书基本是《四书》、《五经》,乡试考题的重中之重便在于四书题和五经题,他必须得为乡试出题做好准备。

    谢迁上疏的事很快便有了结果。

    弘治皇帝同意在下次与佛郎机人通商的时候,与佛郎机人商议交换上疏中所提的三种作物种子,但为了避免佛郎机人坐地起价,此事暂不进行朝议,一切交由谢迁处置。

    这也就是说,与佛郎机人的通商事宜会由谢迁全权负责。

    大明朝廷在收复哈密并接连取得对佛郎机人、鞑靼人作战的胜利后,由于国库告急,开始注重民生。谢迁的上疏符合弘治皇帝休养生息的意图,对于谢迁提到的几种高产农作物种子,抱以很大的期待。

    可事情跟沈溪无关。

    谢迁并未向弘治皇帝指出此事其实是沈溪提出来的,所以朱佑樘只当谢迁这个当朝大学士能干,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对佛郎机人有什么高产作物都一清二楚。

    沈溪变相又帮谢迁在弘治皇帝那里加了不少印象分,越发地受到器重和信任。

    另外便是李东阳长子李兆先的病情,沈溪一直没得到相关消息,谢迁把药方送去后,李东阳便闭门不出,没听说李家发丧,但也没听说李兆先病愈。

    沈溪猜想,病情或许是缓解了,估计能多活几天,又或者多活个一年半载,就看病患本身体质如何。

    沈溪并不知道关于这药方,还有许多内幕。

    这年头只有病愈才显得大夫有能耐,所以李东阳对于谢迁送去的药方依然抱着怀疑的态度,等大儿子的病情稍有好转,便迫不及待地采用太医开出的虎狼之药,眼看转严重了又不得不继续用针灸之法进行抢救,然后用沈溪那个方子调养。

    所以,这段时间实际上李兆先的病情屡次反复,就连经手的谢迁都无法知晓方子到底有没有效果,更无法告之沈溪了。

    转眼到了七月底。

    沈溪在七月二十九这天到东宫为朱厚照上课。待课业结束,直到顺天府的鹿鸣宴结束,他都不用再进宫为太子讲课。

    下午放学后,趁着侍从散去,房里没有其他人,朱厚照兴奋地告诉正在收拾讲案的沈溪,张延龄偷偷带他出宫一次,这次去了京城一些繁华地段,买了些好玩的东西。

    “……先生,你不知二舅他害怕的样子,真好笑。”朱厚照满脸的得意,“谁叫他欺负我年岁小呢?我就要让他知道,小孩子也是不那么容易打发的!”

    沈溪无奈地摇头苦笑。

    从朱厚照的讲述来看,张延龄这个人很有心机,带太子去的都是一些京城达官显贵聚集和出没之所。为了防止朱厚照对外面的饮食不适,甚至都没带他去吃饭,买了一些小玩意儿就把熊孩子给打发了。

    朱厚照这次出宫,并未见识到民间的疾苦,单纯地直视为了玩而出宫,并没有多少实际的教育意义。

    沈溪希望朱厚照见到的是大明百姓生活的艰辛与不易,而不是让朱厚照从小就种下沉迷逸乐的种子,可偏偏除了他之外,别人都在把朱厚照往歧路上带。就算没直接推波助澜,也是在放纵和默许,包括东宫讲官、侍从以及外戚,甚至还有朱祐樘夫妇。

    “你买的小东西,几文钱一个?”沈溪问道。

    “什么几文钱?我哪儿知道,不过外面买东西不都是用银子吗?铜钱那么脏,谁肯用啊?”朱厚照撇撇嘴不屑地回道。

    “但事实上,目前大明唯一的法定货币便是铜钱,银子并没有得到朝廷的确认!”沈溪的话让朱厚照大吃一惊,正在努力消化,沈溪又补充道:“太子可知民间铜钱与银子的兑换比例是多少?”

    “这个……”

    朱厚照微微蹙眉,拱拱手道,“请先生请赐教。”

    “一换一千,就是一两银子兑换一贯钱即一千文,这是基本的兑换比率,但实际上,民间却有不同的比率,以后有机会我会向你详细解说。”说到这儿,沈溪又问,“太子可知,如今市面上的米价几何?”

    “这个……大概不贵吧。”

    沈溪面色严峻:“太子可知晓,民间一个普通的挑夫,就是帮人挑担子的民夫,一天帮人挑货四个时辰,能得几枚铜板?可换几斗米粮?”

    沈溪一连串的问题,把正处在出宫兴头上的朱厚照问得哑口无言。

    “如今市面上,一斤新米大约需要十文钱,一斤往年的陈旧粟米,大约要四文,普通百姓卖儿卖女,也只是想能吃饱肚子,不求有新衣,起码能养活一家老小。”

    沈溪说此话时,自己也有些辛酸,因为他刚到大明时,过的便是这种社会底层最苦的日子,周氏辛辛苦苦攒下钱就是为了能让他读书,最后还被王氏敲诈去了。

    朱厚照不由打着哈欠道:“先生,咱不说这些个扫兴的东西行不行?你快告诉我,京城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下次我让二舅带我去。”

    果然是境遇不同,考虑事情的方向也不同,让一个衣食无忧只等着将来坐江山的熊孩子明白世间疾苦看起来容易,可他转头就忘了,没有切肤之痛,那他将来还是会往吃喝玩乐的方向发展,历史就不会出现拐口,沈溪的到来也就没有丝毫意义。

    “京城好玩的地方有许多,回头我跟太子好好说道说道,以便太子前往游览一番。”

    沈溪没想过京城有什么地方能对太子的人生观产生直接的影响,上次卖身葬父的少女,显然被朱厚照给忘了,于是提醒道:“太子之前买的丫头,我还帮你养着,太子是否该把所欠的卖身钱以及日常伙食费给结算一下?”

    “啊?先生,你也太抠门儿了吧?就那么一点银子,你还跟我斤斤计较。”朱厚照皱着鼻子,有些不屑地说道。

    沈溪问道:“那太子知道微臣每月的俸禄几何?”

    “应该不少吧,怎么也得有几百两,甚至上千两我觉得都有可能。”朱厚照想当然地说。

    沈溪摇了摇头:“臣每月领的是俸米,若将俸米变卖,可换得银钱九两上下。臣有一家老小需要养活,每月所剩无几,上次借给太子的银钱,那可能是微臣一年所能积攒下来的积蓄。”

    朱厚照听了大吃一惊,问道:“先生,不是吧,你一年的俸禄才那么一点儿?”

    “不然太子以为呢?”沈溪一脸感慨地问道。

    “哦,我知道了,回头我就跟父皇说,让父皇给你加俸禄,这样总该行了吧?”朱厚照坏笑道,“加的那部分,就当是我还债给你。”

    沈溪断然摇头:“不可不可。我大明自开国以来,官员俸禄多少,不是因人而定,一切都有规矩可查,太子以为很少,但其实对于做臣子的来说,已是足够。微臣如今有府邸,家中妻儿老小得以赡养,为何还要无端跟朝廷索要更高的俸禄?”

    朱厚照脸上露出尴尬的脸色,他心想:“沈先生真是大度,连我跟他争取更高的俸禄,他都不要。哎呀,不对啊,他不要更高的俸禄,意思就是要跟我讨要欠债?我上哪儿赚银子还给他?”

    果然,沈溪马上又把旧账给搬了出来,而且过分地提出了利息的问题。

    沈溪道:“太子可知,如今民间借贷,利息几何?”

    “什么是利息?”

    朱厚照连银子都没拿过,更别说知道那么多五花八门的东西。

    沈溪道:“这世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若我借给人一千文钱,就要定下期限,到期之后,借钱人除了要归还一千枚铜钱外,还要额外支付一些铜钱来作为利息。只有如此,民间的借贷才会有意义,不然谁愿意凭空把钱借给别人,尤其是不太相熟的人?”

    “那要是借了钱却没办法还钱,那该怎么办呢?”朱厚照摊摊手道,“就好像我这样的。”

    沈溪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民间既然有借钱和放贷的,就会有人维持这种秩序,若有人欠钱不还,就会找人去要挟,有的人在借钱之时,申明自己的抵押之物,诸如房屋、田产,甚至是妻儿,若到期不能归还,就要卖房卖田还债,甚至是卖妻儿还债。”

    朱厚照听了不由哈哈大笑:“那放贷的人也够傻的,不但钱要不回来,还帮人家养着妻儿,那不是又要白花伙食费?”

    沈溪道:“太子以为是帮人白养活的吗?卖妻之后,女眷……可以帮忙做活,往往一天要做事六个时辰以上,不给薪酬,只是给一口饭吃,甚至可以随意****打骂,生死由命。”

    朱厚照听了有些忌惮,大约是想到自己若是落到那一步当如何,最后他摆摆手道:“那姑娘我不要了,先生尽可支使她做事,就当替我还债了。”

    “不可,臣家中并不缺奴仆,而且小女娃年岁太小,并无力气做活。”沈溪要堵上熊孩子的歪心思。

    今天就让你明白,就算是太子,欠钱也是要还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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