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谦考上举人,到底是因为他才学卓著脱颖而出,还是背后动用了人脉关系和钱财使然,沈溪不得而知。

    但作为“老交情”,苏通在郑谦抵达京城后,请沈溪过去见个面,这也算是题中应有之义。沈溪如今是翰苑高官名士,苏通请沈溪过府,别说要沈溪送礼了,苏通反倒要给沈溪准备一份厚礼。

    碍于场合,苏通不便直接把礼物送到沈溪府上,以免招惹闲话,只能稍后补上。

    腊月二十六,郑谦果然如期抵达京城。

    跟苏通一样,郑谦此番到京城也带上了家眷,听郑谦的意思,他准备在京城多住一段时间。

    这天苏通在他德胜门附近的新居宴客,前后三进外带一个偏院的大宅子,倒也配得上纹银八百两的价格。可惜的是,由于苏通在京认识的人不多,偌大的厅堂里只摆了一桌宴席,前来恭贺乔迁之喜的,除了沈溪外只有郑谦这么个同乡。

    “……沈老弟,你应该多喝几杯才是。”

    苏通不断给沈溪敬酒,“来年春闱,沈老弟很有机会成为主考官,到时候指不定还要仰仗……”

    沈溪笑着摇头:“苏兄,你喝醉了。”

    沈溪心知肚明,自己绝对没资格担任主考官,不过让他当同考官倒有可能,因为会试的同考官同样是从翰林中选拔。但沈溪目前的官职,属于高不成低不就,当会试主考官不够格,当同考官就会显得大材小用,所以他如今的官职很适合主考两京乡试,至于会试,基本跟他无缘。

    “沈老弟,不知可否介绍几位翰苑的名儒与我等相识?”苏通犹豫半天,终于还是硬着头皮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苏通大约能猜到沈溪现在的地位。

    沈溪主持过顺天府乡试,来年的会试多半不会参与,但沈溪身为翰林院的高层官员,只要沈溪设宴,把翰林院的同僚召集起来,再把苏通和郑谦一同请去,甚至都不用说什么,回头苏通和郑谦的名声就会高涨,这是考生积累才名的最好办法。

    “上届鬻题案,我可是历历在目。”

    沈溪脸上带着几分后怕,“若非李大学士明察秋毫,在下恐怕也会牵扯进案子中,苏兄、郑公子当引以为戒才是。”

    乡试时能通过疏通关系的方式获得举人的名额,等到了会试,基本就断了这条路。大明朝对于会试非常看重,没谁敢在会试中营私舞弊,程敏政就是最好的例证。

    苏通和郑谦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失望之色。

    本来以为有沈溪这棵大树乘凉,会对他们的会试之途有诸多帮助,却未料沈溪处世经验老道,根本就不给他们走关系的机会。

    苏通为人圆滑,他笑着说道:“今日只谈风月,不提学问,沈老弟虽然久居京城,但恐怕对风月场所的了解,不及才到京城几个月的为兄。”

    沈溪到京城后,从未去过秦楼楚馆,也没去过教坊司,而苏通却是这些地方的常客,人的追求不同,在意的事物就不同。

    等苏通侃侃而谈京城有哪些著名的欢场人物,还有各个地方的花魁娘子,沈溪一个都没听说过,对此他也不感兴趣,倒是郑谦羡慕不已。

    郑谦是第一次到京城,而他跟苏通又是臭味相投,不用说之后二人便会一起去光顾那些风月之所。

    沈溪才不会跟他们一道,免得败坏名声。

    ……

    ……

    到了年关,京城大雪仍旧不停,隔三差五就是一场大雪。

    沈溪在腊月二十四之后放了年假,一直要到上元节后休沐才结束。

    这段时间京城达官显贵设宴的很多,六部衙门和翰林院都有人给沈溪送来请柬,谁都知道沈溪如今贵为东宫讲官、日讲官,太子又逐渐成年,前途不可限量,都想趁着沈溪执掌权柄之前跟他好好亲近一下,但沈溪谨小慎微,对这些宴请一律采取回避的态度。

    不过腊月二十八这天的宴席,沈溪却不得不出席,因为这可是大学士谢迁的寿宴。

    要去谢迁府上贺寿,怎么都得带一点礼物,上午巳时刚过,沈溪从苏通给他捎来的闽地土特产中找出一些,然后便坐车去了谢府。

    谢府门前一片冷清,朝中人都知道谢迁不好客,就算有人知道今天是谢迁生日,也不想前来自讨没趣。

    “沈大人,我家老爷尚未回来,您请进。”谢府家仆毕恭毕敬请沈溪入内。

    沈溪有些尴尬,谢府摆寿酒,主人竟在内阁忙政务,他这个客人却先到了,这有点儿喧宾夺主的意思。

    但之前谢迁有言在先,沈溪可以自由进出谢府书房,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步入谢府。来到书房,沈溪发现有人,驻足一看,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正在埋头看书,仔细打量,沈溪发现并不认得此人。

    “沈同年,有礼了。”

    此人身材痩削,看上去很有几分精神和风骨,感觉身后有异,他回头一看,赶紧起身向沈溪行礼。

    沈溪见对方身着便服,分辨不出是官是民,但看样子谢府他很是熟稔,多半是谢家人。同时对方称呼自己“沈同年”,沈溪马上意识到,这位应该是谢迁的弟弟,与他同在弘治十二年中进士的谢迪。

    谢迪如今三十四岁,之前观政结束后,便被授予兵部职方武选清吏司主事之职,官居正六品。

    朝中有人好做官,谢迪有谢迁这个大靠山,升官远比普通进士容易。如果历史不改变的话,谢迪将会在正德初年谢迁遭殃时被连累,一直要到嘉靖继位后才被重新起用,最后官至广东左布政使,官声相当不错。

    沈溪恭敬还礼后一打听,果然没猜错,此人正是谢迪。

    二人相对而坐,交谈不多时,从内院出来一人,正是这届顺天府乡试中位列第四名的谢丕。

    相比于谢迁、谢迪的老成持重,谢丕完全是个随性的年轻人,很有朝气和活力。他一来便对沈溪特别恭维,不断在谢迪面前夸赞沈溪的学问,同时还就一些心学的疑难点向沈溪请教,这让谢迪有脸上浮现一抹尴尬之色。

    身为同年进士,沈溪年纪轻轻就中状元,如今已是东宫讲官和日讲官,官秩比他这个履职六部的官员都要高,不免有些自惭形秽。如今本家侄子对沈溪推崇备至,简直把沈溪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让谢迪有些抬不起头。

    “谢公子过誉了,其实在下……学问粗浅得很。”沈溪发觉谢迪的困窘,赶紧谦虚了一句。

    “哪里哪里,沈同年的才学,那自然是极好的,否则也不会三元及第独占鳌头,兄长也不会单独邀请你一人前来赴宴。”

    谢迪摇了摇头,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又道:“今日是家宴,沈同年不必太过拘谨,想来兄长不多时便会回来,估摸是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即便是年底,六部和各地衙门也不会停摆啊!”

    年底本来事情就多,刘健告病假,李东阳在家为儿子治丧,朝廷大小奏本都需要谢迁参详并票拟,而本身谢迁处理实务的能力又不及刘健和李东阳,一时间让他焦头烂额。

    一直到日落黄昏,谢迁才从内阁赶回家来,他脸色雀黑,手上抱着一个木匣,不用说里面全都是没来得及处置的奏本。

    “都来了?”

    谢迁打量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沈溪身上,脸上露出个促狭的神秘笑容,让沈溪看了有些毛骨悚然,暗忖:“谢老儿莫非是想让我帮他参详奏本,代拟票拟?”

    谢迁没说什么,把木匣放到书桌上,摆手道:“进门时我已经问过,宴席业已备好,既是家宴,就不上酒了,酒喝多了伤身,做事无法聚精会神。”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似乎有所指,沈溪心里暗自嘀咕:“既然是寿宴,哪里有不上酒的,酒寓意‘久’,通常指长寿,所以即便不喝酒之人,寿宴上都要喝两口,以示长命百岁。为何到了谢老儿身上,这些惯例就不管用了?”

    跟着谢迁来到偏厅,宴席已经摆好。

    谢府真正能上席之人,也就眼前几位,谢迁还有几个儿子,不过年岁都很小,毕竟次子谢丕如今才十九岁,若非谢丕考取举人,这会儿谢迁也不会让他上酒桌。

    余姚谢家可是大家族,谢迁又是这家族中名望和地位最高者,做事一向遵循礼教传统,但这次,他稍微破坏原则,把正室徐夫人给请了出来。

    在有外人的情况下,就算徐夫人诰命在身,也不能参加宴席,但既然是家宴,一家主母出席,在这时代也算是说得通。

    “大嫂身体可康健?”

    谢迪上去向谢徐氏行礼问安。

    长嫂如母,徐夫人年长谢迪十几岁,这点体现得尤为明显。

    若非叔嫂年纪相差太远,徐夫人又已年过半百,在这礼教森严的时代,就算是叔嫂见面也需要回避。

    谢迁道:“人已到齐,可以开席了。”

    徐夫人拉了谢迁一把,好像提醒谢迁什么,谢迁向徐夫人摆了个眼色,似有所不满。

    沈溪坐下来,神色多少有些尴尬,这是谢府家宴,而他一个沈姓外人却掺和进来,感觉不怎么搭调。

    “今日乃老夫寿诞,却非大寿,只当是普通家宴即可。”谢迁笑着说道,然后拿起茶壶为自己斟茶,“今日以茶代酒吧!”

    “那愚弟以茶代酒,敬兄长一杯,祝兄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谢迪站起来为谢迁敬茶,说贺寿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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