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县衙大堂。

    李彻向沈溪深施一礼:“沈大人,末将不懂什么来自异域的农作物,至于其能否在三年内令地方百姓富足,跟末将无丝毫关系。末将只是跟您阐述立场,盲目剿匪劳民伤财,若是您能在不搞摊派、不增加百姓负担的情况下剿匪,末将倒是愿意效命。”

    李彻说出这番话,说明他对加官进爵动了心。

    卫所官兵能不能吃饱饭跟他关系不大,李彻身为都指挥使,饿了谁也饿不着他,他如今什么都不缺,偏偏在朝中没什么人脉。

    广东地面上,那些老百姓见了他或许会惧怕,但想他一个正二品都指挥使,在广东一省他的官品最高,却在三司负责人中地位最低,无论是从二品的布政使,还是正三品的按察使,就因为是文官就凌驾于他之上。

    右布政使章元应和按察使林廷选许诺给李彻的好处,是朝廷每年调拨给广东地方平匪的钱粮会悉数拨付,“漂没”部分会由地方布政使司衙门补足。李彻原本大为心动,但听沈溪介绍完他的情况后,李彻就觉得钱财这些对他意义不大,相反建功立业更有诱惑力。

    大明武将晋升很难,东南沿海直面盗匪和倭寇,原本是个建立功勋的好地方,但剿匪风险太大,打胜仗还好说,一旦败了,损兵折将,就有可能把头上的官帽撸掉,这也是李彻不敢轻举妄动的根本原因。

    眼下由督抚沈溪提出剿灭海盗和倭寇,而且听其过往履历,似乎对付匪寇很有一套,说不一定是个不错的机遇。再说了,由沈溪领衔剿匪,胜利了都司衙门有功劳,失败了是督抚统兵无方,跟他这个都指挥使关系不大,怎么看都是只赚不赔的好买卖。

    沈溪见李彻动摇了,高兴地说道:“李将军能够与本官通力合作,剿灭沿海匪寇成功有望!”

    不多时,广州前卫、右卫、左卫这三卫的卫指挥使齐应泰、冯兴初、解肃三人来到南海县衙。

    与文官一般要到五六十岁才能做到正三品官职不同,卫所的卫指挥使一般都是三四十岁年富力强的年纪,主要是因卫指挥使多来自于世袭,而大明武将就算吃得好喝得好,也少有长寿的,老子一死,官职便由儿子继承。

    沈溪把自己剿匪的意思一说,三位卫指挥使都转头看向李彻。在卫所内,他们就是土皇帝,可在广东一地,李彻才是顶头上司。李彻道:“既是督抚大人交托,遵命行事便可。沈大人,您准备何时出兵?”

    沈溪一脸严肃:“本官刚抵达广州府不久,没有粮草供给,尚需一段时日方可出兵平寇。不过本官急需六百亲卫,于帐前听调,不知李都史是否能代为安排?”

    李彻皱眉,之前你把剿匪形容得迫在眉睫,现在却不急了。不过也好,我正好可以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在不通过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情况下征调到平寇所需物资,如果你做不到,哪怕你吹得天花乱坠,我也要跟你保持距离。

    李彻吩咐:“三卫各征调两个百户所官兵,听从沈大人调遣,不得有误。”

    三名卫指挥使有些不解,这位新任督抚大人要做什么,居然要六百名亲卫?但上峰有令,此时出言质疑无疑是不明智的,当即允诺。沈溪见状,点头道:“本官在地方剿匪,承蒙诸位相助,本官在这里先行谢过。”

    说完,沈溪拱手行礼相谢,李彻赶紧还礼:“不敢当……沈大人,我等是否可以退下了?”

    沈溪道:“本官急需人手,调动官兵到帐下刻不容缓,劳烦诸位今日内务必将人送到。”

    “得令。”

    三位卫指挥使得到李彻准允,没有怀疑沈溪这样做有何目的,各自返回卫所,调动兵马进城。

    ……

    ……

    闹了一上午的公堂审案,终于告一段落,最后沈溪与三司衙门堪堪打了个平手。

    这会儿已经过了午时,唐寅进来问道:“沈中丞,您调六百官兵进城充当亲卫,不会是要……再行福州之举吧?”

    福州就是沈溪动用军方力量把右布政使这样的朝廷大员拿下问罪后奠定胜局,沈溪闻言笑了笑,道:“伯虎兄,你认为我现在有真凭实据吗?”

    唐寅琢磨了一下,道:“这可说不准,大人手里不是有布政使司与倭寇暗中勾结的人证吗,那些人已招供……”

    沈溪笑而不语,有些事无法跟唐寅解释清楚,官场上尔虞我诈,有时候就算证据确凿也会被推翻,更何况还是刑讯逼供所得。就算唐寅有一定智计,但在为官经验上还是有所欠缺。沈溪抬手:“回驿馆!”

    南海知县刘祥就像送瘟神一样,亲自送沈溪到衙门口,这会儿衙门外逗留有不少百姓,见到沈溪出来,纷纷上前送东西,民风淳朴,民众听说沈溪要带兵扫平地方匪寇,就把平日舍不得吃的鸡蛋和野味送来,以示慰问。

    沈溪大为感动,一边致谢一边委婉拒绝,最后向所有馈赠的乡民深鞠一躬,上了官轿,在马九等人开路下,浩浩荡荡返回驿馆。

    进到驿馆不久,广州左卫的二百名官兵便抵达。

    沈溪开口就要六百名亲卫,要安置起来非常困难,好在他早有定计,等两名百户率部报到后,留下一队值班站岗,其余人等返回千户所,若有需要时,再行征调,派到城里城外做事。

    其余四百名官兵也如法炮制,白天和晚上进行轮替,六队人马每过三天轮换一次,也不会有多疲劳,沈溪和家眷的安全方面有了充分保证,如此一来,驿馆俨然成为沈溪的三省督抚衙门,广东地区的平匪指挥部。

    驿馆驿丞丁铉看到驿馆前的街道,官兵设卡检查,想了想硬着头皮走到沈溪身边,请示道:“沈大人,这么多兵丁守在驿馆外,怕是没人再敢靠近,是否有所……不便?”

    沈溪问道:“本官可阻碍驿馆人员进出?”

    丁铉摇头苦笑,知情识趣告退。

    沈溪正要派人去都司衙门把广州府周边水陆地形图拿来,都司衙门已派人前来送礼,马车载了几个大箱子,送进了驿馆后院。

    “沈大人,这是李都史一点心意。”

    前来送礼的是都指挥同知刘维宽。

    箱子打开,李彻并没有没送银子,主要是铜钱,再加上绫罗绸缎和地方土特产,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六百两之巨。

    这次沈溪没让刘维宽把东西带回去,一摆手道:“代本官谢过李都史,告诉他,本官明白如何做,若剿匪有成,他当为首功。本官会跟朝廷为他请封,将来本官回朝,也会多为他在陛下面前美言。”

    “是,是。”

    刘维宽赶紧行礼,带着都指挥使司衙门的人离开。

    等人走出后院,沈溪把箱子打开,仔细清点里面的财货。唐寅凑了上来,不解地问道:“沈中丞,这都指挥使司是何意,为何要送来如此厚礼?”

    沈溪道:“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是都司衙门向我示好?”

    这下唐寅更加不理解了,他回想李彻在南海县衙的表现,皱眉道:“都指挥使司没捣乱已是谢天谢地,难道他们是先给沈中丞纳贿,回头再检举揭发?”

    沈溪笑着拍拍唐寅的肩膀,道:“此一时彼一时,李彻为广东都指挥使多年,曾在朝中活动,却一直没办法加官进爵,如今机会就摆在他面前,他岂能不珍惜?”

    唐寅毕竟没听到沈溪跟李彻在公堂上对答,不知道李彻为什么会幡然醒悟。

    李彻在广东已经捞够银子,当然想再进一步,封爵甚至名留史册,眼下那些勋贵已帮不到他,但沈溪作为天子近臣,又是太子讲官,将来指不定可以入阁,或为六部堂官,就算在剿匪这件事上不能获得太大功劳,但跟沈溪搞好关系,也就等于是未来在天子身边有了能说得上说话的人。

    这总好过于跟章元应、林廷选继续狼狈为奸,本来二人就看不起他。

    沈溪道:“既然要防备有人借行贿之事做文章,不妨借花献佛,将铜钱清点好,分几批发放给广州三卫前来报到的官兵,就当是本官额外发的俸禄吧。”

    唐寅一听急了,这里的财货,加起来足有五六百两银子,如果用来购买军粮,足可以支撑一支三千人的军队半月用度,却被沈溪当作顺水人情送出去了?

    唐寅道:“沈中丞可莫要慷他人之慨,这银钱留下来,不是有更好的用途吗。”

    “哈哈。”

    沈溪笑着拍拍唐寅肩膀,“莫不是唐兄怕我没银子付你的薪水?放心,每月二十五两的饷银绝不会少……”

    唐寅撇撇嘴,暗忖:“还不是要还债?”

    沈溪补充道:“伯虎兄每月不妨暂领十五两,留下十两银子还债,待十个月后,这笔债务即可还清,到时唐兄可返回苏州,又或者游历名山大川,在下不会加以干涉。当然,也可继续留下,每月二十五两俸禄照旧。”

    唐寅一听,不用先扣还债的钱,而是每个月给他十五两薪资,那十个月下来他就有一百五十两银子,回到苏州,到城外买块地盖房子种桃花,节约点儿应该够了。

    原本觉得是被沈溪坑来打苦工,突然眼前一亮,似乎马上要过好日子了,唐寅心头一阵火热,但迅即把笑容掩藏起来,免得被沈溪察觉。

    沈溪道:“若伯虎兄觉得十个月太长,那还是依照前约,四个月还完债之后,唐兄一切自便。”

    唐寅赶紧道:“不用不用,还是十个月好,在下突然觉得,这广东地界人杰地灵,实乃风水宝地,在下想在这里多驻留些时日,增广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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