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见朱厚照犹豫不定,立即添加砝码,道:“西北军务,以沈尚书最为了解,三边以及宣大之地军将,沈尚书都认识,有他坐镇方可保我大明边塞无恙……”

    朱厚照皱眉:“可朕刚刚委命沈先生回朝任兵部尚书!”

    “陛下,大可让沈尚书领兵部尚书的同时,前往西北打理军务,先皇时也有过马负图的先例,正好明年陛下不是要平草原么?”刘瑾笑呵呵道。

    朱厚照眉头紧皱,心底并不赞同刘瑾所言,但一时间他又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案,愣了好一会儿,才看着杨一清道:“杨卿家,你在西北多年,对那里的情况也很了解,让你领三边军务,可能胜任?”

    杨一清赶紧站起来表态:“微臣定不负陛下信任!”

    对于杨一清来说,巴不得早点离开京师这是非之地,刘瑾当政的结果,就是朝中吏治腐败,没有人愿意为朝廷无私奉献,官员开始变得自私自利,本来杨一清就不想加入阉党行列,有机会去三边当总制,当然好过留在京城。

    “那好……”

    朱厚照正要正式下达命令,刘瑾气急败坏地站出来:“陛下,还是要慎重!三边乃大明屏障,换他人怕是难以支撑大局,这差事非沈大人不可,旁人没这能力!”

    朱厚照话已出口,却被刘瑾逼得硬生生收了回去,当下黑着脸喝问:“刘公公看来,非沈先生去不可,是吗?”

    “非沈尚书不可!”刘瑾态度坚决。

    张彩见状也出来进言:“陛下,以在边军中的声望以及对外夷的威慑力来开,的确非沈少傅不可,有他在西北,才可震慑鞑靼人,其他人可达不到这效果!”

    这下朱厚照无话可说了。

    他仔细思索一下,的确,鞑靼人怕的是战无不胜的沈溪,杨一清去或许能镇得住地方那些地头蛇,但在震慑鞑靼人方面就力有不逮了。相对而言,杨一清只是无可奈何下的选择,沈溪才是最佳人选。

    场面一时间非常尴尬,朱厚照想做的决定,被刘瑾和张彩联手进言劝阻,心里面非常厌恶这种状况,尤其是在这么一个需要展现皇帝威信的场合。

    “这件事容后再议……”朱厚照态度不善。

    刘瑾可不愿让这件事有所转圜,力争把事情落实,继续劝谏:“陛下,之前兵部曹尚书进言,过去几日,偏头关外以及张家口堡等地连续出现鞑靼主力,至少有数万人马,这可能是鞑靼人大举进犯中原的先兆,若此时西北无人坐镇,很可能会出现防务上的空虚,到那时……大明怕是有倾覆的危险。陛下要平定草原,可不能被鞑靼人先发制人,提前获得机会……”

    “住口!”

    朱厚照突然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

    在场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下意识地垂下头,唯有刘瑾好像不怕朱厚照生气,跪在地上继续进言:

    “老奴也是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若陛下不委命沈尚书往西北安定地方,便让老奴这昏聩之人替陛下扛着兵器上前线吧……”

    到此时,刘瑾图穷匕见,直接进行要挟。

    你不是不想让沈溪去西北吗?那我去!

    或者我干脆不干了,看以后谁能替你打理朝政,帮你敛财,让你继续过这种花天酒地的生活!

    朱厚照听出刘瑾话语间浓浓的胁迫意味,心中非常着恼,死死地瞪着刘瑾,却没机会发作,毕竟刘瑾把自己摆在了道德高地上,好像所做一切都是为朱氏江山着想,若朱厚照强留沈溪,就是为一己私利。

    “呼呼……”

    现场听不到别的声音,唯有朱厚照粗重的喘息声传来。

    过了许久,朱厚照气息稍微平顺了些,摆手道:“既如此,那就安排沈先生去西北,担任三边总制,总理西北军务……张永,你去给沈先生当监军,你跟随沈先生出征多次,应该能帮到他的忙……”

    张永跪下来道:“是,陛下。”

    这会儿张永完全没有胆色检举和揭发刘瑾,他看出来,刘瑾无法无天,就算在朱厚照跟前说一些事,也未必有效,而且现在朝中重臣中大部分都站到了刘瑾一边,也就是投身阉党。

    “陛下,让老奴去吧。”

    刘瑾哭诉道,“老奴愿意为陛下出一份力!”

    朱厚照道:“不用你去了,你留在京师,如果你再做出什么不轨之事,朕自然会把你打发到苦寒之地去受罪!”

    刘瑾道:“陛下,那是否让沈尚书将京营人马带去?”此话一出,意味着刘瑾不但要让沈溪发配西北,就连沈溪当兵部尚书时换戍京师的地方兵马也要一并调走,他觉得这些人马留在京师周边会成为心腹之患。

    朱厚照黑着脸道:“让沈尚书自己选调人马吧!”说到这里,他扫兴地站了起来,道,“朕累了,先回去歇息,爱妃,陪朕一起回乾清宫!”

    ……

    ……

    赐宴以朱厚照带着花妃回乾清宫告终。

    朱厚照走的时候愤怒之情溢于言表,刘瑾虽然看出来了,却不觉得如何,在他看来这个小皇帝很健忘,只要让其一直沉迷于吃喝玩乐,那就必须事事倚重于他,适当地给皇帝一点压力未尝不可。

    刘瑾等人恭送朱厚照离开,然后各自出宫。

    此时刘瑾非常得意,这次赐宴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最终的结果也是他取得完胜告终,今日不但逼迫沈溪成了闷嘴葫芦,还顺利促使其发配出京,到西北去担任三边总制。

    “便宜这小子了,让他担任三边总制,等于说他手上依然握有军政大权。”刘瑾嘚瑟不已,“不过也别高兴得太早,就算那小子到了三边之地,也会跟他在宣府时一样,空让其顶个名头,没有实际权力!”

    “刘公公……”

    张彩、曹元过来跟刘瑾打招呼,想知道接下来如何做。

    刘瑾目光并未落到二人身上,而是看着自宫门处急匆匆赶回来的魏彬和孙聪,刘瑾没有理会魏彬,而是直接问孙聪:“沈之厚人呢?”

    孙聪看了看在场的杨一清和张永等人,其实不太想在这种场合跟刘瑾对话,但明显今日刘瑾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笃定就算有外人在场也不敢说什么,目光中满是强迫,于是无奈回答:

    “按照公公吩咐,已将沈之厚送出宫门,这次全程有人盯着,他应该是直接回府去了……”

    “哼!”

    刘瑾冷哼一声,然后得意洋洋地道,“算那小子识相,若敢胡言乱语,看咱家不剥了他的皮!”

    说话间,刘瑾打量杨一清和张永,声色俱厉。

    杨一清和张永神色间颇为忌惮,接触刘瑾的目光后,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恰好此时仇钺走了过来,孙聪瞥了仇钺一眼,然后请示:“那公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刘瑾冷笑不已:“既然沈之厚识相,那就暂时放过他,不过要防备他在暗中搞鬼,在他离开京师前,沈府一定要给咱家看好了,有任何异动就将他的府宅一把火给烧了,鸡犬不留!”

    这话说得很是猖狂,简直是目中无人,就算杨一清和张永心中气愤难平,也只能忍气吞声,因为现在不但沈宅被人盯着,他们自家的府宅也未能幸免。

    仇钺上来谄媚地道:“刘公公,卑职感激您在陛下面前提点……”

    “原来是仇将军,以后宁夏军务就全靠你了,尤其沈之厚到三边后,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刘瑾笑眯眯地对仇钺道。

    仇钺哪里能看不出沈溪跟刘瑾之间的矛盾,陪笑道:“公公说的是,卑职自然知道该如何做,一切都听从公公您吩咐。”

    作为新晋的咸宁伯,在一个阉人面前寡廉鲜耻,一点儿都不顾及脸面,张永看到后忍不住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这老东西,不想活了!”

    刘瑾对着张永的背影怒道,“克明,回头知道该怎么做吧?”

    孙聪见这架势,虽觉得刘瑾猖狂过头,但还是恭敬领命:“在下明白!”

    ……

    ……

    朱厚照带着花妃回到乾清宫。

    本来他打算在宫市内过夜,但因跟刘瑾产生争执,心里很不爽,如此他没了在宫市留宿的心情。

    好在他身边有花妃,这一夜不会无聊。

    在哪儿喝酒都一样,反正是有酒有仙丹有美人,他也想体验一下在乾清宫胡搞是什么滋味。

    “……这刘瑾,愈发不识相,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

    朱厚照这话是在乾清宫寝殿当着花妃的面说出来的,在场除了花妃外,还有跟在朱厚照屁股后的张苑,由始至终张苑都缄默不言。

    花妃不敢就朱厚照的怒气发表评论,恰在此时朱厚照好像记起什么来,问道:“小拧子人呢?”

    张苑回道:“陛下,拧公公被刘公公调去豹房,说是要在那边值守。”

    这回答很直接,让花妃不由侧目看了过去,以她的精明,似乎意识到什么,照理说就算小拧子去豹房是被刘瑾调动,张苑也不敢说得如此直白。

    “什么?”

    朱厚照有些惊愕,“刘瑾这是要干什么?为何要把小拧子调去豹房?朕今日可未打算离宫……”

    张苑哭丧着脸道:“回陛下的话,不但拧公公被刘公公调去豹房,今日宫内所有管事太监都被调遣离宫,若非陛下今日要留奴婢安排宫市之事,奴婢也要去御马监值守……今日刘公公不允许任何人到宫市……”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刘瑾还管到皇宫里来了?”朱厚照惊讶地问道。

    张苑突然跪下,不断给朱厚照磕头:“陛下,如果您相信奴婢的话,奴婢……愿意以死进谏……”

    “嗯?”

    朱厚照根本没料到张苑居然会有如此举动,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说!”朱厚照道。

    张苑先是抬头看了花妃一眼,似乎想提醒花妃在场不那么适合,朱厚照却厉声道:“再不说的话,朕把你大卸八块!”

    张苑战战兢兢地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看起来好像是块白色的绢布,随即他把绢布恭敬地举过头顶,声嘶力竭道:“陛下,此乃今日沈尚书入宫时交给奴婢,让奴婢进献给陛下的血书!”

    “啊!?”

    朱厚照原本端坐如初,闻言几乎跳起来,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张苑,整个人都懵了。

    不但朱厚照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旁边的花妃也怔住了。

    “你再说一遍,这是什么?”朱厚照喝道。

    张苑一字一句地咬着牙道:“乃是兵部沈尚书托奴婢进呈给陛下的血书!当时奴婢正要由东华门出宫,去御马监值守,却被陛下派人召回,沈尚书适逢其会,便托付奴婢重任!”

    朱厚照缓步走到张苑身前,当他把手落在那绢布上时,才看清楚原来绢布的另一侧乃是瘆人的血色,血迹渗透绢布,触目惊心。

    他一把将绢布抢了过来,打开来仔细一看,立即确定这是沈溪所写。

    “嘶……”

    朱厚照看到上面的文字,不但字迹是沈溪的,就连文风也跟沈溪平时所写白话文相近,“……惊闻阉人刘瑾有谋逆之心,如今京师、皇宫内外俱为阉党所控,又将手伸向九边,掌控军队。臣恐赐宴进言于陛下之前而令其铤而走险,故具血书以谏,万请陛下出宫避祸商议除逆对策,关于西北军务另附书册,望陛下御览……”

    朱厚照看完上面的文字,怒气冲冲道:“还有书册,在哪儿?”

    张苑立即把另外一份奏疏呈上,朱厚照一把抓过来,打开仔细看过,上面文字不多,看完之后恍然大悟:

    “……好个刘瑾,原来之前西北根本就没有鞑子犯边之事,他在朕跟前虚报,乃是要隐瞒其不可告人之目的!”

    花妃虽然没看到沈溪进献血书的内容,但听朱厚照的意思,刘瑾是要谋逆,她到底跟刘瑾是合伙人的关系,急忙道:“陛下,这中间是否……有误会?”

    朱厚照急匆匆道:“朕不能在宫里久留,沈先生一定不会欺骗朕,刚才那场合朕就觉得有问题,为何沈先生心事重重,欲言又止,原来是宫里已被刘瑾那阉人控制,他知道说出来会对朕不利,所以想让朕离开皇宫再说。”

    花妃这下知道问题有多大了,不但沈溪血书进言说刘瑾谋逆,而且朱厚照还信了,花妃却将信将疑,暗忖:“刘公公已权倾朝野,他一个阉人难道还想当皇帝不成?”

    张苑急忙问道:“陛下,那现在……”

    朱厚照道:“沈先生已在血书中说了,朕必须要隐瞒身边人出宫,尽早跟他会合,商议诛除刘瑾之事……朕不能在宫里久留,张苑、花妃,你二人这就换上衣服,陪朕出宫。”

    “陛下,这……”

    花妃根本不理解朱厚照为何会听信沈溪的话,如此荒诞不羁的请求朱厚照居然也会照做不误。

    她可不知,朱厚照最怕的就是别人窃夺他的皇位,现在沈溪进言很详细,列举了刘瑾种种欺君之举,由不得他不信。而且朱厚照本身个人英雄主义思想就很严重,这是个不安份的皇帝,跟沈溪暗中联络除掉贼逆,对朱厚照来说并非什么荒唐事,甚至觉得很刺激,巴不得亲身参与其中。

    张苑却理解朱厚照的做法,道:“陛下,从何处出宫?”

    “就从东华门走,往豹房去,就算被刘瑾的人看到,也只会以为朕是去豹房,绝对不会想到朕已发现他们的诡计。”

    朱厚照说着,开始穿戴平时去豹房的便服。

    张苑想上前帮忙,朱厚照怒道:“还不帮花妃更衣?拿一身太监服来为爱妃换上,朕半夜出宫必定会引人瞩目……哦对了,朕也换身太监服,张苑,朕和花妃跟你出宫,你负责带路,应付那些侍卫!”

    “陛下……如此做未免有掩耳盗铃之嫌吧?”张苑不太想担责,尽管他知道自己已深入其中。

    朱厚照一脚踹到张苑的屁股上,怒道:“忘了当初朕是太子的时候,怎么出宫的?你个没用的奴才,姓刘的阉狗都要谋反了你都不知,还要沈先生回朝告知朕,再不赶紧干活,朕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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