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予房俊的那些个货殖产业对于江南士族的影响,若说“九牛一毛”有点夸张,但绝不会伤筋动骨,在舍弃这些财富之后能够得到房俊的谅解,其实是大家心甘情愿的。
    当时华亭镇震天雷爆炸、被窃,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无论朝野上下对于房俊的诘难犹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所遭受的压力前所未有,结果最后却莫名其妙的发现似乎江南士族也牵扯其中……
    别说谁是无辜牵累谁是罪有应得,那件事到了那等地步,留给江南士族的选择其实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赶紧平息房俊的怒火,所有的一切都到此为止。
    否则一旦深究下去,谁敢保证自己家里就没有人参与其中?
    甚至只要沾个边儿,所导致的后果都是谁家都无法承受的。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这根本就是华亭镇顺水推舟之下玩出来的栽赃把戏……
    但是正所谓时移世易,过了这个村,再也没有那个店。
    当初事情爆发之时,大家的想法是无论花费什么样的代价都要取得房俊的谅解,否则必将遭受不可想象之报复,到那个时候损失得只会更多、更重。然而如今时过境迁,当初的那份心思也就淡了,平白拿出这些个货殖产业难免心疼。
    尤其是这件事对于江南士族名誉、颜面上的打击实在太过严重,想想吧,十余家绵延百年甚至几百年的簪缨世族,在区区一个房俊面前心惊胆颤摇尾乞怜,这让他们往后如何在江南百姓面前挺起腰杆,如以往那般耀武扬威?
    面子掉了,再想捡起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
    所以当王景从关中赶来,仿佛当年吕子明那般英姿飒飒白衣渡江,大家彼此心照不宣,都倾向于支持王景。
    这其中固然有些人家是因为更看好晋王成事,也未必就没有想要以此挽回颜面尊严的想法……
    然而现在,当房俊乘舟南下强势而来,大家私底下的默契所构筑的联盟顷刻间烟消瓦解。
    瞧瞧这位手捧着账目连带着微笑的家伙是何等的谄媚与龌蹉?
    可是大家的怀里却基本上都藏着这样一本账目……
    ……
    房俊自然是不会亲自接手这些东西的,毕竟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呢,只是轻轻摆摆手,一旁的裴行俭便起身离席,接过账目,对那人道:“请移步这边。”
    带着那人来到一侧的一张空桌,拿出之前的那份明细,找到那人所属的家族,两相对照,确认无误,这才将账目收起,说道:“核查无误,待到各家的账目都核查完毕之后,本官自会陪同诸位前往苏州府衙登记造册,完成转让文书。”
    那人连忙施礼道:“有劳裴长史。”
    然后转身对李泰、房俊说道:“在下家中尚有要事,不敢过多烦扰魏王殿下与越国公,便现行告辞,稍后家中长辈自会出面设宴款待,还望殿下与国公赏脸。”
    李泰矜持颔首,房俊笑道:“好说,好说。”
    那人便再次施礼,转身走出望江楼。
    接下来,陆陆续续七八人上前拿出自家的账目,与裴行俭核对之后,躬身告辞。
    店内人数越来越少,但李泰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盛。
    下江南之前,他就已经预测到这些江南士族不会乖乖的将那些产业货殖交给他手上,所以执意邀请房俊一同南下,借助房俊的威名震慑群伦。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房俊在江南的权势、对于江南士族的威慑力,居然如此恐怖。
    在关中之时,房俊即便身为高官、爵高位显,但是在大多数人印象当中,却依旧是当年那个率诞无学、横行跋扈的纨绔“棒槌”。然而到了江南,方才能够感受到这个“棒槌”在江南士族中间的威慑力。
    当然,这种威慑力的来源是其手握的权力,可若是没有非凡的魄力,谁敢悍然在朝廷签署的租赁文书上做文章,谁又敢堂而皇之的以彻查各家船队是否“啸聚匪众”“意图不轨”?
    李泰可以肯定,换了任何一个人,此刻来到江南怕是也要在江南士族联合之下束手无策,那些个货殖产业更是痴心妄想。
    一旁的杜荷更是眼冒星星,对房俊的威势各种羡慕嫉妒。
    还是那句话,同样都是纨绔,何以你忽然之间变得这么优秀?怪不得这些年已经不能在一起愉快的玩耍了,先前他还以为是房俊这厮越来越不合群,现在方才明白,是因为境界不同了。
    当自己以及更多的关中子弟们还在依仗着家族的势力穷奢极欲、恣意妄为,并且以此沾沾自喜的时候,人家房俊早已俨然一方大佬,谈笑之间多少豪杰尽皆俯首……
    *****
    丘英起从睡梦之中惊醒,门外的亲兵低声说道:“大郎,有长孙家的求见。”
    “嗯,让他稍等。”
    挣脱开八爪鱼一般纠缠在身上的玉臂粉腿,掀开被子离开温暖的被窝,丘英起披上一件外衣,趿拉着鞋子走到门口,推开门走了出去。
    天上一轮皎月当空,清辉流泻,照得地上的一层薄薄的苦霜愈发莹白。
    “人在何处?”
    “半夜敲门,此刻在前厅等候。”
    “嗯。”
    丘英起嗯了一声,大步向前院走去,心里却狐疑不已。
    这半夜三更的,长孙家为何要派人前来?难不成长孙无忌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自己尽快动手?
    思忖之间来到前厅,见到厅中一个黑色劲装的少年,定睛一看,连忙上前见礼道:“原来是长孙五郎,下官这厢有礼了!”
    居然是长孙无忌的第五子长孙温。
    长孙温黑色劲装,相貌俊美举止文雅,抬手还礼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这般客套?”
    丘英起请长孙温入座,这才问道:“五郎深夜造访,可是长孙太尉有何差遣?”
    长孙温道:“正是。”
    丘英起面色一整,忙道:“还请五郎直言,下官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绝无推辞!”
    这深更半夜的派自己的儿子跑到自己家里来,那必然是天大之事,搞不好就是长孙无忌实在忍不住了,想要催促自己赶紧对房俊下手……
    果不其然,长孙温低声道:“父亲这些时日一直在运筹帷幄,暗中布置好了一切,只需丘将军率领亲兵死士潜入江南,必然能够手刃房二,事后更会有人接应,可安然返回。”
    丘英起心里大骂,我特么信你就是棒槌!
    房俊那是何等人?妥妥的朝廷大佬、帝王之婿,手底下骁勇善战的精兵强将数之不尽,如今更是太子班底当中的重要人物,这样的人死了,必将掀起轩然大波,谁有那能耐可以安然无恙的返回关中,且事后不露一丝行踪?
    只怕老子前脚动手宰了房俊,后脚就会被人当场擒获,罪证确凿无可辩驳,甚至于干脆就能当场将老子给灭了口……
    不过他得了叔父丘行恭的指点,这会儿虽然心里掀起波浪,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一幅慷慨激昂之色,断然道:“房俊与吾家有血海深仇,如今更得罪了长孙太尉,下官必将手刃此贼,义不容辞!”
    转瞬又露出为难神色,迟疑道:“只不过下官如今身为潼关守将,职责在身,岂能擅离职守?稍有所动,便会被无数人盯上。事后下官泄露行藏倒不打紧,大不了以命相抵便是,可万一将长孙太尉牵扯进来,那岂不是罪孽深重?此事还应妥善考量才是……”
    长孙温却微微一笑,道:“家父运筹帷幄,岂能留下这等漏洞?”
    说着,自怀中取出一份文书,放在面前桌上,用手指敲了敲,笑道:“此乃兵部之文书,准许丘将军启程南下至江淮一带追缉擅闯潼关之凶徒盗匪,加盖了兵部大印,千真万确。家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届时丘将军只需半路弃舟登陆直奔江南,将房俊刺杀,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赶往江淮追缉匪徒,谁又敢怀疑凶手是丘将军你?”
    刺杀房俊,最大的难题便是如何名正言顺的离开潼关,事后不被人捉住把柄,有了这份文书,丘英起擅离职守便合理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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