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芙娜提供的信息确实给罗兰带来了冲击,那些足以叫人三观尽毁,对自己的人生产生怀疑的话语也让他实实在在愣了一会儿。w→

    不过,所谓冲击,也就仅此而已。

    如果是几周前法芙娜爆出这些猛料,罗兰说不定要恍惚上好几天,严重的话甚至会失魂落魄一个月。

    可触碰过格利特保存的片段,通过感官共享直观感受过某些事情后,那些猛料已经失去了冲击能量,如今这些讯息的作用只是给一系列疑问构成的图画填上最后的拼图。

    一直以来,罗兰所认识的李林完全是个矛盾结合体。

    他缺乏道德感,行事却总要尽可能占领道德制高点;

    他不在乎荣誉,却为整个组织团队营造出“荣誉既生命”、“忠诚即荣誉”的严肃氛围;

    他像是一个精明的利己主义者,却有着大公无私的各种作为;

    他在多数时候表现得像个只想隐藏在背后操纵一切的阴谋家,但却时不时地出现在舞台上,承担起领导责任,甚或是亲自动手杀人;

    一开始罗兰觉得那是身为领导人的职责使然,就好像《君主论》里描述的那些具备“狐狸”和“狮子”双重性格的完美君主,马基雅维利理想中的支配者。正因为有着看透未来的才能,承担着伴随能力而来的责任,有义务和责任去冷酷地面对一切。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或许优秀的领导者和支配者都是出色的演员,在不同场合可以根据需要演绎出不同的自我,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老手,外表可以是纯洁浪漫的理想主义者,骨子里却是功利的现实主义者,只要可以获取足够的利益,可以毫不脸红的推翻自己之前的言论。可他们和李林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

    李林比任何人都擅长布局,也善于演出他人追求的形象,与此同时,他的眼里没有任何人。

    没有任何人——这不是指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他没那么傲慢,他只是极端的冷漠,对别人、对自己都冷漠,将一切都视为数值、符号,以解答公式般的态度去应对一切,所以才能一视同仁,平静且完美地进行演出。

    只要体验过一次那双眼睛所看到的世界,任何人都会理解,同时永不忘记那令人心寒的空虚冷漠。

    如果李林是个毫无力量的普通人,这种人格缺陷最多帮助他成为一个优秀政客,迎合不断变化的大众做个政坛不倒翁是没什么问题的。问题在于他拥有着以一介生命而言过于强大的力量,在此基础上他还被母神赋予了神意代行者的权限和职责,结果就是推动了最恶劣最危险的世界变革。

    世界尚有改善的余地——任何人都不否定这一点,延续大地和所有生活在其上的种族也是令人叹服的伟大目标。但仅仅只以此为目的,没有对话也没有相互妥协,单方面的调整世界秩序,采取包括大量屠杀和种.族.清.洗等极端措施……这完全是暴君的行为,只要有一点行差踏错,恐怕整个世界都会沦为荒芜的死地。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李林没有私心杂念,不会沉溺于杀戮,只要确认到“足够了”就会停止极端措施。

    比起万物灭绝,这样的结果自然更好一些,不过也不会有人欢迎这种事情。

    退一步来讲,就算李林没有采用极端措施,以最小限度牺牲实现了世界变革。可那个新的世界……真的就是美好的未来吗?

    所有人停止思考,只能沿着别人给出的唯一选择演绎人生,没有人会犯错,犯错的人不会存在,整个系统完美的运行——或许这是让世界和生物永远存续下去的唯一最佳解答也说不定,可这能称之为美好吗?

    什么都不相信的人,真的可以塑造出美好的未来吗?

    或许会产生这种疑问是罗兰尚未成熟之故,会被取笑为天真幼稚,然而,所谓美好的世界如果连这一点天真幼稚的理想都容不下,连一点点怜悯和温情都不容存在的话,罗兰绝不承认那样的世界。

    “所以我要纠正这一切,我来纠正,用我知道的知识,我的力量,我的理想来纠正。我承认这是我的傲慢,但我受不了——不管是为了消灭威胁,无视人性,还是选择消灭人性,实现永存,这些都错了。我想做些什么,因为我有这样做的权力和义务。”

    罗兰抬头看向帐篷顶,深深地呼吸着。

    “我已经是事态的一部分,既然不可能从中逃脱,至少让我尽情挣扎到底吧。”

    “罗兰……”

    法芙娜激动地探出身子,握住了罗兰的手,她正想开口说什么,第三个声音插口说到:

    “这还真是了不起的决意啊,古往今来的英雄们面对绝境时发表的演讲也不过如此。老实说,连我都快被感动了。”

    做作的感叹和三头身的小人一起从一堆医疗器械的后面转了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德基尔揶揄到:

    “不过嘛,还是有点失望……要说为什么,那就是‘你的觉悟只有这种程度’?”

    “格利特之后是你上阵吗?七宗罪一个一个现身,还真是看得起我们啊。”

    法芙娜不动声色的站起身,垂下的双臂布满鳞片,镰刀状的勾爪泛起阴沉的光芒。

    对手只是缩水版的分身,部分身体龙化的法芙娜完全可以应付,可既然对方能无声无息的潜入到这里,并且堂而皇之的现身,想必也是做了万全准备的。对付和常识无缘、强大到犯规的七宗罪,这样的应对只能划为仓促迟钝,顶多能用来争取时间。

    1分钟,30秒,撤退的路线,援军赶来需要的时间——法芙娜飞快盘算着这些时,德基尔耸耸肩,再次开口。

    “我们那个团队协调性太差,真要打团体战的话,一不小心可是会演变成内讧大乱斗的。到时候就算没把这个国家变成几百年都寸草不生的荒地,搞出个一到晚上所有生物都放绿光,各种变异巨型生物到处喷射火焰和杀人光线,所有植物长着黏糊糊的触手对女性做出各种不可描述之行为,让人心情嗨皮的地狱。那位大人可不会放过我们,运气好的话,或许会被剁碎了拌在饲料里喂猪吧。”

    “如果真变成这样,那家伙还算做了件好事啊。”

    “公主殿下还真是爱开玩笑,啊,对了,是前.公主殿下。”

    直视着法芙娜布满险恶的脸孔,德基尔毫不退让地在嘴角刻画出带有挑衅意味的笑容。

    小小的帐篷霎时间成了堆满火药的弹药库,遍地都是易燃易爆的物质,一个火星就能引发剧烈的爆炸。充斥着压抑和杀意的空间内,双方就这样怒目而视,任由危险的气氛一点点增加浓度。

    “够了。”

    罗兰出声的瞬间,法芙娜微微蹙眉,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罗兰继续说到:

    “德基尔,你不会只是来耍嘴皮子的吧。”

    “当然,当然。”

    q版小人讪讪一笑,欠欠身子行了一礼。

    “小官奉亚尔夫海姆独裁官阁下之命守卫圣迪耶导弹基地,新官上任,特意来找罗兰阁下打个招呼。大家喝喝茶叙叙旧,日后遇见了也好说话嘛。”

    “你还真是热情啊。”

    法芙娜扬起缠绕着雷光的爪子,愠怒的冷笑下溢出沸腾的杀气,就在她准备动手之际,德基尔“这样好吗?”的反问和搭在肩头的掌心热度停止了她的暴走,侧目瞄了背后一眼,只见罗兰一脸凝重的摇了摇头。

    “在这里进行战斗,会波及整个军营。既然你愿意现身,那我陪你走一遭也无妨。”

    “可……”

    正想要大声反驳这是明摆着的陷阱,法芙娜忽然守住了口。

    波及、愿意现身——看似无关的词语组成“人质”这个凶险阴暗的暗示。

    “没错,如果你们妄动的话,整座军营立即会变成一朵巨大的烟花。”

    第四个声音轻轻叹着气走了进来。

    “我们没有绑架或者设陷阱的意思,要想那么干的话,早就动手了。”

    “露科亚……”

    面对好友面具般没有表情的脸孔,法芙娜发出了低沉的嘶吼,紧随露科亚进入帐篷的三个长相极为相似的青年男女迅速占据法芙娜和罗兰左右两侧及背后的位置,冷淡的视线包围着一人一龙。

    “拉哈伯、利维坦、贝希摩斯……”

    法芙娜低沉的声音渲染着一层焦躁的色彩,微微颤动的爪尖端暴露出她拼命压抑的不安情绪。

    光是露科亚就够麻烦了,新加入的三胞胎全是久经沙场的龙族实战部队成员,更不要说边上还有一个实力未知的德基尔。

    ——束手无策了吗?

    心里反复盘算着脱身之计,面对压倒性不利的条件,无论如何计算,得到的结果只有绝望而已。

    “不用担心,我们没别的意思。“

    德基尔摊开双手,歌唱般轻松写意地说到:

    “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也要阻止世界变革,那你们也有义务和责任去亲眼见证,世界的另一面。”

    那舔舐着嘴唇的愉悦笑容,看起来就像窥见到猎物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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