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股诺曼军队,虽然被魏斯这种有悖常理的倒“八”字伏击阵给打了个措手不及,短短两分钟便折损了大约三分之一的人马,但他们没有就此崩溃——幸存者既不是四散乱套,也不是趴着等死,而是展现出了很强的韧劲和作战组织度,在极其被动的情况下,他们交替掩护着朝坡脚撤退,迅速形成一条不规整的临时防线,那些先前还在山头那边的后卫部队,也飞快地爬上山头投入战斗。对魏斯和他的战士们而言,这场战斗原本就像是餐刀切黄油,进展得极其顺利,似乎再有几分钟便可以全歼这些敌人,可是“黄油”没让他们一切到底,而是变得坚硬起来,花费同样甚至更大的气力,也只能往下切一点点……
    以不足三百兵力伏击三倍于己的敌军,本就是一场“蛇吞象”式的博弈,不仅要胆大,更得要心细。一发现情况不对劲,魏斯迅速改变策略,在没办法及时调动对面那两组战士的情况下,他令自己这侧的两组战士,一部分集中机枪和迫击炮火力压制山头上的敌人,一部分不计消耗的朝坡面和坡下的敌人砸菠米弹,并亲自操起一支半自动步枪,逐个点杀坡下距离相对较远的敌军目标。
    才打完一个弹夹,见坡下有人朝空中打了一发红中带黄的信号弹,魏斯连忙转头察看那艘诺曼战舰的位置——这个始终徘徊不走的家伙已经闻声而来,那冉冉升空的信号弹,无疑为它提供了最好的定位参照。
    来啊!不怕你们莽,就怕你们怂!来啊!
    魏斯在心中发出怒吼。他命令炮手们停止对付山头上的残敌,准备全力对付敌舰。雨夜,那开着探照灯的诺曼战舰可是夜空中的醒目标靶,即便没有他的精确指引,炮手们边打边调整,命中率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关键是那家伙之前吃了大亏,就算己方地面部队处境危急,还是维持着千尺高度,迫击炮弹根本挨不着,而保持距离的策略可是一柄双刃剑,诺曼舰员根本没办法从那些形同泥人的身影中分辨敌我,仅仅通过焰火信号,很容易受到干扰——诺曼战舰开火之后,游击特遣队战士们利用他们先前从诺曼战俘手里缴获的信号枪,往山头和坡下各打了几发信号弹,让那些诺曼士兵也跟着挨了一顿炮火。
    见交战双方都在往对方那边打指引炮火的信号弹,那些飞在天上的诺曼人也知道这里面有问题,只开了几炮,便匆匆暂停了射击。接下来,他们只能开着刺眼的探照灯,在这局势纷乱的战场上空兜着大圈子。
    用简单的策略扰乱了敌军的空中支援,魏斯这个游击上校当机立断,率领自己这一侧的战士们向坡脚的敌军实施压迫式攻击。对面的伏击部队没有接到指令,在其他军官的指挥下继续保持原有的阵型和战法,无形之中成了游击先遣队在这个战场的战术支点,两股战力遥相呼应,宛如一扇旋转的大门,狠狠扫向那些落入陷阱的敌军……不多会儿,魏斯这股人马压近至敌军侧翼,又是一通不计消耗的猛烈突袭,战士们几乎将携带至此的菠米弹统统赏给了敌人。他们减轻了负重,提振了士气,亦在战斗中沸腾了血液,只要魏斯一声令下,定会像那下山的猛虎,锐不可当地扑进敌军战线,以近身搏杀战把敌军搅得人仰马翻,但是,这种搏命打法损耗极大,除非敌人迅速崩盘、缴械投降,否则的话,基本上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在敌占区打游击,这种消耗战法自然是要尽量避免的。
    通过特殊视野,魏斯发现眼前这股敌兵,精神活力大多只是稍有下降,折半的情况少之又少,按照以往的经验,一般只有到了满值的三分之一,才属于丧失战斗意志的状态,基本上朝他们一喊就会投降,而超过三分之一、不到三分之二的,通常只是失望、沮丧、畏惧的情绪浓重,比较容易在绝境中放弃抵抗。因此,朝敌人甩过一波雷之后,他招呼战士们就地朝敌人射击——在那些诺曼人眼里,伏击者的攻击时远时近、时左时右,仿佛无处不在,己方战舰受制于糟糕、混乱的视线无法提供有效支援,摆脱困境的希望十分渺茫。即便如此,他们仍在这冰冷而失意的雨夜中相扶相助,哪怕随时可能被枪弹击中,也要拖带受伤的同伴……这种战斗品质,以往更多出现在上一辈人的描述当中,放在如今的战场上,似乎只有最精锐的部队能够做到。
    在诺曼人的顽抗下,魏斯和他的战士们虽然掌握了主动权,并且通过接连变招,大量杀伤了敌军兵员,但时间不断推移,战局却始终僵滞不前。眼看坡脚的敌人已经收拢阵型,有序后撤,照这样下去,他们很快就能脱离伏击圈,摆脱被对手多面夹击的困境,等到那个时候,这股诺曼部队人数多、训练好、斗志强的长处,就会让胜利远离魏斯所率领的游击特遣队,等到他们不得不撤出战斗时,诺曼人很可能变被动为主动,想方设法咬住对手或是紧紧跟随,只要挨到天亮,攻守之势就会彻底扭转过来……
    不能让这条满口利齿的大鱼溜掉!魏斯招呼传令兵打出联邦军的红色信号弹,连续三发,意味着这里所有参战部队向敌人发起总攻击——即便来不及做出充分的战斗预案,另一股游击先遣队的军官们看到这个信号,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信号弹接二连三地升入夜空,率先做出反应的居然不是己方部队,而是那艘如热锅蚂蚁的诺曼战舰,也不知它是不是收到了地面部队的求援电报,亦或是知晓敌人的三发信号弹意味着最后的进攻,这会儿不再顾忌对手的地面火力威胁,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将飞行高度降到了两三百尺,这可是进入了地面人员的手枪射程!
    这艘诺曼战舰固然是魏斯很想收拾的大鱼,可它来得非常不是时候,甚至可以说,它拿捏到了让魏斯最为难受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得不让传令兵再打两发绿色信号弹,让所有的迫击炮组将攻击目标转移到敌舰身上,使得追歼敌人的火力支援一下子被抽空了。
    敌舰来得很快,各迫击炮组分散两边,没办法像之前一样组织起完整而猛烈的集火攻击,特别是魏斯率队的这一侧,迫击炮组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消耗了大半的弹药,然临战御敌,最忌犹犹豫豫、彷徨不前,魏斯果断抽身,直接指挥自己这边的迫击炮组对敌舰展开速攻——几十发迫击炮弹再短短半分钟之内投向了那艘“有伤在身”的诺曼巡防舰,命中率较之前的林间伏击战低了不少,但仅有的几发命中,足以让惴惴不安的敌人心惊肉跳!紧接着,部署在另一侧的游击先遣队也以迫击炮火力对敌舰展开猛烈射击。在这场空对地、地对空的激烈对射中,诺曼战舰竟然从一开始就落入下风:盲目的射击,迟缓的移动,仿佛是个骑骆驼的蹩脚弓箭手,来自地面的炮火虽然威力很弱,连续几发砸过去,愣是把对方为数不多的火力点给灭了几处,而打在舰艉的炮弹,亦让它之前就已经受损的推进和转向装置“雪上加霜”。若是无限弹药,要不了几分钟,这家伙就得完蛋,可是,魏斯的炮手很快就提醒他,弹药已经所剩无几了。
    在这种临门一脚的时刻,还有什么好说的,往死里干啊!
    须臾,最后一发迫击炮弹打了出去,这一侧的迫击炮火力就此陷入了彻底的沉寂,腾出来的三十多名炮手,当即在魏斯的指令下,拿起武器投入到对敌军陆战部队的进击当中。魏斯也不含糊,看到敌方战舰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门速射炮和机关炮还能使用,拔出双枪,带着战士们从坡底的敌军尸体上迈过,无视那些不长眼的子弹以及挂着水滴、泛着寒光的刺刀,毅然决然地跟敌军后卫部队绞杀在了一起,而另一侧的游击先遣队战士也杀到了这里,他们联手合力,三两下便解决掉了奋勇殿后的敌军战力。此时他们距离胜利似乎只有咫尺之遥,可是,在魏斯的特殊视野里,靠着后卫部队的拼死拖延,有两三百名敌军官兵已经跟游击先遣队拉开了一点距离,他们的阵型相对集中,手里还有枪械弹药,那艘诺曼战舰尚存的探照灯,为他们提供了微弱而宝贵的光线,而魏斯这边既有的伤亡不说,就算有两百多人硬冲,这段距离也会让他们损失不少,甚至有可能被敌人击退。
    魏斯审时度势,令战士们莫再追击撤退之敌,此时参与伏击的战斗人员一多半已经来到坡底,他顺势往跟敌人相反的方向集结队伍、组织战线,并让传令兵赶去对面山坡上招呼那些仍在对敌舰射击的迫击炮组跟着队伍转移,而就在传令兵在泥泞难行的山坡上跋涉之时,空中的敌舰又吃了几发迫击炮弹,也不知具体是什么状况,它舯部突然腾起一大团火球,震颤了几秒,像只挨了揍的野狗,忙不迭地逃离现场,只见它迅速向上爬升,然而仅仅几秒之后,那钢铁之躯骤然失去了原有的浮空能力,直直地往下坠,坠落了一段距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拖住了,又止住了下落的势头,当它在离地不到两百尺的高度定格之时,不少物件、碎块甚至是类似躯体的东西从舰上掉落下来,舰舷接连发生了小规模的爆炸……在魏斯眼里,这已是一艘自身难保的残舰,就算还能继续漂浮,也难以对地面的角逐施加影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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