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自己轻贱自己:反正又不是第一回给人作践了……还把那点破烂剩在那里干什么用?!破了烂了的东西,再破烂个把次有什么要紧……

    这轻贱其实就是决断了。

    既然能把五条人命换回来,你还有什么可怕可犹豫的。跟了它去吧。

    你的牺牲说到底,并没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高尚,不过是凭着一份苦熬出来的为人的良善在打底罢了。

    可正是因了那份真实,一百五十年岁月风尘过尽,你鲜活依旧。不由得她不写,不由得她不感动,不由得她不为你伤透心神。

    又是那顶红软轿,又是那盏烧得莹碧的莲灯,不过这次牵灯的却是那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小人。

    彼此这一面见得都有些尴尬。你站,他们跪。想招呼都招呼不得。

    其实他们明白,虽然在尘世间你是个一文不名谁的主都作不了的教书先生,可在这世界,别人的家财万贯未必能及得上你的一文不名。

    你一节一节矮下去,瘫到它手里,任它摸。可摸着摸着就成了啃,成了咬,成了勒。

    你把眼闭了,不敢想这般狂乱的啃咬后头有个多残酷的阵仗要你去熬。

    也不知过了多久,因为这里于你没有明确的时间概念。你醒过来、缓过来了,屋子里头就你一个。你突然就觉出自己脏,想找水洗洗,很想,想到根本忍不住。你忍不住下了床满屋子的找,找不着,你就忍不住推开了门,想到外头去找。

    你这一推,就推出轩然大波来了。

    当然,你那时还不知道,另一场讨价还价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它自愿废去三千年道行,从法相打回原形。它拿着这堆“自愿”去和“上面”谈。

    为了要你的命。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把一个心腹大患铲了,代价只是一介凡人的一条命。太便宜了。便宜得让人没法不怀疑里头有鬼。

    稳赚不赔的买卖,在双方合意下,就这么颠倒阴阳、黑白、是非。

    为着它一个念想,多少人得付出代价。

    它是一意孤行的去做了。可其他人呢?那些有利害关系的凭什么善罢甘休?

    你偏在它们剑拔弩张的当口推开门,把一殿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惊了个彻底。

    主子的新宠原是这副形容!马上就有人下结论了。除了头发还乌着,哪儿都是白的。半人半鬼。

    你看不清楚对面有什么,只听一片“嘤嗡”声。你知道它在,因为那股水腥气在。

    “我想回家。”你本想向它讨水,可开口却变成了“回家”。

    “我想回家。”你本想向它讨水,可开口却变成了“回家”。

    想?是想就回得去的吗?听到你话的人都这样去想。你的脸上慢慢现出另一种不自觉的疯狂。没人知道这是被逼到绝路没了活头索性大家一块儿玩完的破罐破摔。你的脊梁骨在这次之后断得干干净净,只剩得下一些脾气。赖皮透顶。这脾气在堆叠,垒墙一般垒上来,很可观。什么时候把活的指望都扔了,就什么时候将那“墙”翻倒。脾气是脾气,赖皮是赖皮,不过都是强弩之末,凄凉得很。

    你只听它稳稳的说了一句:“先用饭吧,用过了就送你回……”

    话音才落,就有人领了你往后去,关起门来走的就是另一条回廊。你还不知道吧,那门后面隔着的是你的生死,你走后没多久,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公子啊……”

    正是预备要吃的当口,一阵耳语就这么被你截获,那情形是说不出的诡吊。

    “公子……千万别沾这里的吃食,沾了……你便回不去了……”声音太过耳熟,不就是那两小人么?你想开口问却被它们断了由头“公子,不好再往下问的,听我们一句劝,敛起衣袖挡着装做已吃过喝过,趁旁边那人不注意,扔在椅下那个黑洞口里,您可记清啦……”

    声音隐去,你这才着慌,先前没细想,现在细想起来,这地方真是人生地不熟尚不知是人间还是鬼蜮呢!好容易听着熟悉些的声气,心里浮起的不安刚压下去一些,那“稻草”却得而复失。越这么想心事越满,你左顾右盼,什么也找不着。她却看见你右眼里多了一颗鲜红的点,像是烙在新鲜断面上的一块记——那朵大气的红莲就这么住在你右眼里了。

    从那往后,你时不时能看见一些“东西”。

    那边三四日,这边也只刚过了一个时辰。你领着那五个“人”回了你叔家。

    你来,石家公子却走了,返家给祖母祝寿去。你不由自主的就松了口气。

    时候是这城市的秋天走到头的光景。天边微熹初露,空气里结着薄薄的霜意。你站在街口,手里举着几张薄绵纸画就的莲。天是太早了点,游荡着不走的一股夜风裹着薄霜冻得你一阵激灵.

    唉,说你是榆木疙瘩脑袋可没半点委屈你的意思——你先看看你四周吧,卖菜的卖布的卖蛋的卖白果的卖菱角的……买的卖的都是升斗小民,他们要的是实惠实在,填进肚子穿在身上夜里睡着了不被饿醒不被冻醒的那份实在。眼睛看的?吃不饱又穿不暖哪个肯出钱去买这飘飘然立于一纸之上的莲花?好啦,你又要分辩说你那莲花便宜得很,给钱就卖,可钱少归少,也得有人情愿才行的呀!你说是不是?第一天开市,你从清晨站到日高起,终于怕撞着熟人,不得不卷裹好,灰溜溜的回去了。半文钱没见着。倔着卖了几日,铜板的毛都没摸着一根,你学乖了,在面前立了个牌子,预备替人糊几张婚丧嫁娶用的字画。可依然是门前冷落。这市集上早有几家是吃这碗饭的,混出人情来了,客是定着的,熟门熟路熟脸熟面,见着了不说话都亲上三分,谁会去找你个初来乍到的?

    你给逼急了——在你叔家白吃白住了一旬,早该自立了的!原本谋划着,一天要能得二十几枚铜板,除去三餐还能匀出点儿来租间草屋,居停是足够了的,安身立命也是足够了的。早说你天真,眼瞅着在市井里这谋划永无实现之日,你竟厚着脸皮站到这城里最大的字画街上挨门挨户的问,可人家都讲“师承”,谁又看得上一个无名卒子呢?更险的是,才刚站了不到半日,你就撞见你叔,只是个侧影而已就把你吓得落荒而逃。不得已,你又老老实实回去了。

    在这升斗小民寻生活的市井里,你虽是受了漠视,可并未有人给你白眼。你要来,好吧,来了,大家挤挤匀个地方给你;你走,那位子还留着,留个十天八天看你实在没啥要回的指望了,他们再把地方填上,做人的淳朴厚道在这里还见得多些。

    你回到那给你空着的位子上,心想,怎么也得撑下去,脸熟了或许会有转机呢?就这么撑着等着,到了第五天,你可算是开了张。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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