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断断续续进行了五天。
    先是唐为天率兵挑战,试图将贺荣人引入山区,没能成功,于是不再退却,降世军与益州军逐日增加兵力,贺荣人增兵更多,双方鏖战,难分胜负。
    对处于劣势一方的兵卒来说,难分胜负已经足够鼓舞士气,只有最上层的将领明白危险所在:照此下去,他们即将无兵可派,敌方却能源源不断。
    张释清仍然不能骑马颠簸,但是坚持随众女兵前往战场,她们没有参战,只是举旗以张声势,但是离战场不远,前方将士若是退却,她们一个也逃不了。
    贺荣人一直没有显露出崩溃的迹象,尹甫心中开始慌张,在部下面前从不显露,对徐础却说出实话:“金圣女该出现了,如果连她也不能吓退……咱们只能认命,只能认命。”
    徐础百般劝说,以为时机未至,请尹甫耐心地多等一阵。
    这天下午,尹甫派人请徐础过去,神情显得十分兴奋,手里举着一封信,“冀州军打算投降!”
    “冀州军?”
    “不是咱们这边,是对面的冀州军,贺荣人胁迫冀、并、秦三州出兵协助,晋王带兵逃回并州,秦州年荒民少,因此数冀州兵最多。信中说,冀州兵在军中与仆隶无异,将士皆心生不满,想要逃亡,一直未得机会,因此宁愿向我投降。”
    徐础也很高兴,但是仍存谨慎,“信是哪位将军写来的?”
    尹甫脸上兴奋稍减,“没有署名,送信者是名兵卒,说不出什么,我推测应该是杨彤彩杨将军。”
    左武侯将军杨彤彩是天成朝廷重要的将领,通常由他统领冀州将士。
    “我能看看吗?”
    “当然。”尹甫将信递来。
    徐础接信看了一遍,还给尹甫,“今晚对方会派人过来商谈。”
    尹甫点头,“我在营外东南方数里处燃火为号,杨将军的人看到之后就会进营——肯定是杨将军,他担心书信泄漏,所以不敢书具真名。”
    徐础想了一会,笑道:“想必如此,若是能得杨将军阵前倒戈,我军必胜。”
    见徐础也已相信,尹甫大喜,“我也是这样想的,冀州军倒戈,贺荣人怎能不乱?今晚徐先生与我一同见杨将军使者吧。”
    徐础摇摇头,“此事机密,我非冀州人,对方使者若见我面,或生疑心,我还是不露面为好。”
    尹甫深以为然,笑道:“枉我读书多年,自以为见多识广,临事仍然沉不住气。如今是杨彤彩要投降,应该是他着急,而不是我,他若不急,则背后必定有诈。”
    徐础笑着点头,告辞离去。
    诸军如今都聚集在同一座营地里,靠近前线,一支队伍刚刚从战场上返回,将士们全都疲惫不堪,一进营地就有人扔下兵器,坐地休息,只有开饭的讯号才能将他们唤起来。
    杨猛军骑马从徐础面前经过,向他点下头,没说什么,直奔中军帐而去。
    战事开始以来,杨猛军最为辛苦,晚上调兵遣将,白天亲自督战,几乎不得休息。
    又有一人骑马过来,停在徐础面前,笑道:“怎样?”
    “你能骑马了?”徐础有些吃惊。
    张释清策马跑出几十步,又调头回来,显示自己已无大碍,“其实昨天就能骑了,但是他们今天才给我马匹。”
    “恭喜。”
    张释清大笑着骑马离开。
    天刚擦黑,徐础来找张释清,她正与一群女兵吃饭,突然扭捏起来,被众人推着才起身走过来,小声道:“我现在没事啦,你不用……这个时候来陪我。”
    徐础笑道:“其实我是来请你帮忙。”
    “请我帮忙……你又想出什么妙计?”张释清两眼闪光。
    “我的妙计总是离不开虚张声势。”徐础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张释清连连点头,“明白了,交给我就好。”说罢走开,几步之后停下,转身向仍站在原处的徐础欣喜而笑,似乎有话要说,最终却是一言未发,显然很高兴领受任务。
    徐础拐个弯去见杨猛军。
    杨猛军一边吃饭一边分派兵力,见到徐础,邀请他一同进餐。
    “我吃过了。”徐础坐到对面,两人已经很熟,可以不拘礼节。
    杨猛军也不客气,直接道:“明天我将无兵可增,而贺荣人才只派出三四成兵力。”
    “尹大人那边倒有一个好消息。”
    “我听说了,不知是真是假,即便冀州军真能临阵倒戈,仗还是要由咱们来打,丝毫不可大意。”
    “猛军将军所言极是,凉州那边可有消息?”
    “只能说还算幸运,杨猛志与羌王听说我军前来与贺荣人决战,果然心生疑惑,没敢走出凉州地界,留在远处观望。”
    “凉州与贺荣人必有联络。”
    “凉州那边还有我的人,杨猛志确实一直与贺荣人保持联络,但是贺荣人在荆州大败之后,他也生出异心,与羌王商议之后,决定按兵不动,要等这边的战况明了之后,再来参战。总之咱们若是战败,无路可逃。”
    “不需要逃,明日即是决战。”
    杨猛军放下碗筷,“徐先生接到金圣女回信了?”
    “嗯。”
    “凉州既然与贺荣人一直联络——这一招能骗过他们吗?”杨猛志虽然赞同徐础的计策,最后关头却生出一丝疑虑。
    “贺荣人在战场上表现如何?”
    杨猛军沉思良久,“确实不如传言中勇猛无畏,贺荣人作战,总是要与敌军保持一箭之地的距离,但是这几天他们拉开的距离越来越远,射来的箭不少,却很少会落在我军头上,算是他们胆怯的一个迹象吧。”
    “明天无论如何要追上贺荣人,不能再让他们拉开距离。”
    “我军马匹已经不足两千……我会尽力,徐先生放心。”
    徐础告辞,回到自己帐篷里等候消息。
    三更过后,最先请他的人是尹甫。
    尹甫刚刚送走对面冀州军的使者,“有些蹊跷。”
    “怎么?”
    “来者是名军士,不肯透露姓名,自称是冀州诸将官共同派来的使者,杨彤彩并不知情,他也不敢反叛贺荣人。”
    “他们愿意明天临阵倒戈吗?”
    “愿意倒是愿意,可是……”
    “嗯?”
    尹甫脸上露出一丝困惑,“这会不会是疑兵之计?冀州军假装倒戈,令我军放松警惕……”
    “如果是疑兵,使者应当自称是杨彤彩派来,他不肯透露姓名,又说是诸将派来,反而可笑。”
    “徐先生说可信,我放心多了,想来咱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尹甫突然一笑,“有件趣事,使者在营外火堆附近,撞见一队女兵,她们自称看见火光,找错了营地——这是徐先生安排的吧?”
    “使者怎么想?”
    “他没有明说,但是显然以为那是金圣女的部下。”
    徐础笑道:“那就是有些用处。”
    “希望如此。”尹甫不愿再露出心中的惴惴不安,拱手笑道:“明日你我二人并肩做战,范先生泉下有知,应该会欣慰吧,至少他的弟子不全是坐而论道,还有几人敢做些实事。”
    徐础拱手还礼,“哪怕是为范先生,也当奋力而战。”
    “奋力而战。”
    徐础回到住处不久,张释清来了,一进帐就笑道:“大功告成——这算大功吗?”
    “算。”
    “其实我明白你的用意。”
    “哦?”
    “金圣女根本不会带兵回来,猛军将军也没办法夺回凉州,她也只能‘虚张声势’,希望借此吓退贺荣人。”
    “没有太多人看穿吧?”
    张释清摇摇头,“那倒没有,我觉得许多人是宁愿相信。”
    徐础微笑道:“能吓贺荣人一下也是好的,咱们总不能束手待毙。”
    “那是当然,既然要打这一仗,就得尽咱们所能。兵不厌诈,虚张声势也好,确有其事也罢,都是一种打法。”
    “就是这个道理。”
    “明天是要真打吗?”
    “真打。”
    “你也要上战场?”
    “是,只要会用兵器的人,都上战场。”
    “我们这些女兵也不会只是举旗呐喊,可以参战了?”
    “不得不如此。”
    “我愿意。”张释清重重地嗯了一,“我去休息了,养精蓄锐。”
    “呃……”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不要死在战场上。”
    “哈哈,至少不会死在你前头。”张释清笑着离去。
    徐础以为自己会失眠,结果坐了一会竟不知不觉倒头睡下,直到被唐为天唤醒。
    外面天色仍暗,唐为天已经穿戴好全副盔甲,“公子,开饭了。”
    “嗯。”徐础急忙起来,穿上几片甲衣。
    “公子应该留下。”
    徐础还没完全醒来,没力气说话,因此只是摇摇头。
    “那公子尽量留在后头,我在前面冲杀,照顾不到你。”
    徐础笑了笑,“活着回来见我,我还有许多事情安排你做。”
    唐为天拍拍别在腰间的木棒,“有它护着我呢。”
    草草吃过早餐,徐础随队出营前往战场,守在冀州军尹甫身后。
    降世军女兵都在杨猛军那边,可是列阵不久,张释清在几名女兵的护送下来冀州军这边找徐础,小声道:“猛军将军让我过来。”
    “跟紧我。”徐础道。
    “你跟紧我。”张释清反驳道。
    朝阳已起,军中鼓响,第一批军队走向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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