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增几个字减几个字……有一言官,名唤庄麓,妻小方才托人送了银钱,让掌廷杖那人手中宽点分寸,勿伤到筋骨……”

    云起嘲道:“谁收了银钱便找谁去。”

    拓跋锋手臂紧了紧,沙着嗓子,略低下头道:“师兄收了银钱。”

    云起与拓跋锋沉默对视,拓跋锋身材颀长,更比云起高了半个头,一身单衣白如初雪,衬出古铜色的干净脖颈肌肤。

    二人身躯贴在一处,呼吸挨得极近,鼻息交错,彼此嘴唇几乎便要相触。

    皮鼓“咚”一声轻响,示意锦衣卫换班,拓跋锋松手,目送云起进了议事廷。

    八名锦衣卫步法整齐划一,三步到位,原当值侍卫躬身,转到柱后,沿偏门离去。

    云起轻轻呼了口气,眼观鼻,鼻观心,立于朱元璋龙案一侧,眼角余光捕捉着朱元璋的一举一动。

    朱元璋须发俱白,双眼浑浊,显是朱标之死亦对其打击甚大。

    白发人送黑发人,终究令这冷酷无情的君主原形毕露,云起看在眼中,只觉不过是个老态龙钟的垂暮之人罢了。

    朱元璋提起笔,于斩诀名单上勾了个圈,继而咳嗽几声。

    司监忙捧了帕子递过,并来回轻抚朱元璋的背脊。

    殿中直挺挺地跪着两名大臣,一名言官,一名文臣,二人俱脸色森寒,像是早在地下跪了数个时辰,汗水浸湿了官服背脊一大滩,更有涔涔汗珠沿着脸颊滑下,滴于地面。

    朱元璋只视而不见,喝了口茶,道:“云起。”

    云起心中一凛,答道:“臣在。”

    天子廷杖

    朱元璋沙着嗓子道:“你较之拓跋锋如何?”

    云起先是一愕,而后方明白过来,不敢仓促回应,心内开足马达,飞速思考朱元璋此问的用意。

    云起答道:“论统领之能,兵家之谋,勇武悍战,云起俱不及锋。”

    朱元璋眯起眼,目光锋利,瞥向廷外,片刻后呵呵笑道:“兵家之谋也不及?只怕未必。”朱元璋干枯的老脸上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论兵家之谋,你是徐达之子……”

    云起恰到好处地打断道:“将门亦并非俱是虎子,更何况……”

    那一瞬间,云起心念电转,敏锐地捕捉到了朱元璋稍纵即逝的思维痕迹,想籍此话题引出言官错失?还是谈立储?抑或两者皆有?

    云起会心一笑,转了话头道:“但论思辨,锋不及我。”

    朱元璋笑了起来,道:“思辨有何用?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利,于事无助无补。”

    云起微笑道:“辩显于外,乃是小才,不足为傲,云起所倚仗的,乃是查案之能。”

    朱元璋满意地缓缓点头,云起道:“锋不擅发现蛛丝马迹,臣能。”

    朱元璋道:“思辨显于外,谋智敛于内,朝中言官若悟得此道,当不至于成日纠缠细微末节。取廷杖。”

    云起朝殿内另一侧站立的荣庆伸指一点,后者面朝朱元璋躬身。

    二人转身相背,迈出六步,步伐整齐,恰恰好行至墙边,各自鞠躬,同时取下置于木架上的廷杖。转身朝殿中走来。

    另四名锦衣卫熟练上前,两人架胳膊,两人擒足,将左侧言官于地上牢牢按住。

    “皇上!”言官并不挣扎,抬头歇斯底里猛喊道:“我大明虽于草莽起家!然祖宗礼法不可废——!‘和天敬德’四字谥号非贤即圣——!”

    “皇上饱读诗书,罔顾孔孟之道——!”

    言官双眼圆睁,其形可怖至极,不住喘息,吼道:“有何面目见天下治学之人?!皇上千秋万世之后,只恐太子受尽国人唾骂——!皇上!请三思!”

    这话听在耳中,就连云起也按捺不住,为此言官捏了把汗,实在无法理解多四个字与少四个字的区别……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多了这四个字,估计四十廷杖跑不掉。

    果然,朱元璋道:“庄麓,四十杖。”

    庄麓……不错,正是拓跋锋吩咐要下手轻点那人,云起双脚一前一后站定,荣庆眼角余光一瞥,得到信号,二人此起彼伏,开始猛击那言官背脊,庄麓登时发出一声惨叫!

    庄麓痛嚎之声缭绕在廷,朱元璋只充耳不闻,继续批那奏折。

    四十廷杖打完,庄麓已是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双目神色迷离,口中喃喃不清不楚,反复念着几句什么。

    言官股间,大腿,背脊上血沫横飞,身下浸着一大滩血,两名锦衣卫上前将他拖了下去,另两名锦衣卫则取来一块黑布,各分左右,沿着两把廷杖朝下干净利落地一抹,红漆铁杵焕发出崭新光泽。

    朱元璋将手中奏折叠起,冷冷道;“方孝孺。”

    另一名年轻文臣却是无动于衷,道;“臣在。”

    朱元璋道:“你可知罪。”

    方孝孺答道:“自古子承父业,臣不知何罪之有。”

    朱元璋道:“你之罪乃是管了朕的家事,这奏章可是你的?!”

    方孝孺沉声道:“正是臣亲笔所书!”

    朱元璋怒道:“都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俱不敢管朕的家事,此便是罪,四十杖!”

    行将就木的天子一声怒喝,登时激起猛咳,太监忙上前抚背,云起清醒过来,站定开打。

    廷杖一落,预料中的惨叫并未响起,方孝孺咬牙硬抗,云起心内暗嘲傻子……廷杖击人,若人全身紧绷,内伤便越狠;唯有令肌肉放松,方能换得些许皮肉伤,将养数日便好。

    方孝孺这下挨完,估计两条腿就废了,云起暗自可惜,然而这名字听起来又甚熟,打到第五下时,云起终于想起此人是谁,登时色变,忙改换步型,并朝荣庆连使眼色。

    荣庆未曾抬头,专注地盯着方孝孺背脊,卖力打个不停。

    云起哭笑不得,手上轻了力度,以重锤击破鼓之力虚打,声音极响,着力却甚微,依旧是打得满身血,方孝孺斜斜歪在地上,已是昏了过去,当即被锦衣卫架出廷外。

    云起叹息不已,读书人果是不经打。

    那一下午朱元璋再无话。云起站到鼓声起,便与荣庆并肩回了院中。

    云起一只脚高曲,踩在条凳上,接过荣庆盛来的饭扒拉,边道:“你眼睛怎这般不好使……”

    荣庆哭笑不得道:“先前看你并着靴,便以为那读书人打得,我怎知?”

    云起道:“罢了,打了就打了,你知道么?‘天下之事,常发于至微,而终为大患’便是他写的。方孝孺是宋濂的登科弟子,写得一手好文章。”

    荣庆一头雾水状,朝云起碗中挟来菜道:“没听过,写这劳什子,难怪被打。”

    云起笑了起来,自顾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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