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打在他的侧面上,前面一群师兄忙活着晚饭,有些师姐就着旁边的小溪来淘米,众人有搭着棚子的,也玩闹的,整个小山谷里只有他们的笑声,嘻嘻闹闹,一波又一波的回响着。

    “以前外婆也带我来过深山,只不过没这里大。”稍微比划了下,“大概这里的三分之一吧。不过那里很多好玩的,野菜也很多,外婆手艺好,总是能做出特别的味道。”

    她靠在他怀里,“那我等下帮你去找找?”

    他笑了笑,“你刚刚不是说怕这里有什么吓人的动物,一定要跟在我身边吗?”

    她撅嘴想了想,“还是你比较重要嘛!”

    是啊,永远都是你比较重要。

    若是那天她没有执意去给他挖所谓的野菜,或许这朵昙花也不会来得这么迟。可是迟的究竟是八年,还是更多,谁也说不清。

    佳音看着他的手。

    “昙花只在夜间开,你怎么找到这朵的?”

    他拿出一个小小的别针,想将那朵花别在她前,可是手还没伸过去就看见她的眉头皱起来,是了,他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昙花再优美,也是朵白的,何况人家的丈夫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对不起。”年生收了回去。“我想,你应该不会再想要这个了。”

    佳音勉强笑了一下,忽然觉得气氛好尴尬。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忽然这样问。

    她刚欲开口,他又紧接道:“算了,问这么多还有什么意思?”

    是啊,就算打破砂锅又能怎么样呢?知道得再详细不过让自己难受罢了,不过是让自己最后一点尊严再践踏得更深一点罢了。可是为什么,心底还是有个声音在叫嚣着,为什么?

    有句话这样说,‘蝴蝶飞不过沧海’。

    后来他才知道,不是蝴蝶飞不过沧海,而是沧海这一端早就没有了等待。可是这八年来,他一直在大洋彼岸等着她罗佳音,为什么就没有看见她飞回来呢?

    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她又已经属于了别人?

    “你……怎么会嫁给他?”

    “因为我爱他。”佳音微笑,“要是我这样回答,你信吗?”

    他深深的看着她,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不信!”

    佳音声音轻轻的,“我也不信。”

    她的视线对上他,“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嫁给他了。”

    佳音忘不了那个伦敦阳光灿烂的午后,几个警察就这样子走进来。她的母亲尸骨未寒,还需要她的料理,她怎么能够离开?回国,曾经憧憬了无数次的梦,可是现实终究是残酷的,她回去能怎么样?父亲早就亡故,母亲的遗体不能带回国内,而年生……

    那个时候,她还妄想着或许这一切都是场梦。

    果果对年生本没有什么,那些话只是年生的醉话,还有母亲说的责任,年生真的只是因为责任才照顾她,才让她当他的女朋友吗?若他也来了伦敦,她一定要找到他,亲口将那时没机会问出口的话问出来。

    张必强的签证已经到期,佳音作为e级签证来到伦敦探病,那时医院已经无法医治,众多专家会诊的结果不过是日后都不能剧烈且一定避开游泳类的运动,水的湿会对伤造成伤害,若保护得不够好,佳音的下半辈子的风湿会很厉害。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佳音必须回国了。

    “要想留下来需要缴纳不少的滞留金,而且这钱每隔段时间就要缴一次。”

    “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应嘉问。

    “有。”警察瞥了佳音几眼,“结婚可以办移民手续。”

    ……

    “我记得以前大二时老师和我们开玩笑,说遇到女孩子要勇敢去追,哪怕人家有了心上人,可以去吸引她的注意;哪怕人家有了男朋友,可以等她回头看你;哪怕人家有了丈夫……”

    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要等着她和应嘉离婚?

    “很晚了,他估计还在等着你回去。”年生打开车门。

    提到这个佳音忽然想起来了,“我要去找个人,你帮我!”

    他们在西陇区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那男人的家。佳音左想右想,还是记不起在三叉路口,她究竟是选的左还是右。最后,她站在那里,恨不得现在就有个时空穿梭机一穿就回到几个小时前,拿把刀架在那个男人脖子上,威逼他去医院献骨髓。

    不过,这样太不人道,而且也不太现实。

    也许上天还是垂怜佳音的,郁闷了半个小时之后,那个男人回来了。

    她还没走过去就闻到他身上的酒味,浓得刺鼻。

    他见到佳音,无由怒火渐起:“都是你这个死女人,没事跑来叫我献什么骨髓,妈的!让老子输了个光!”他越说越气,一个酒瓶子就狠狠向佳音砸过去。

    好在佳音避开了。

    “王先生,我们有事好好谈,只要你能去医院为我丈夫治病,你的要求我会尽力满足,至于钱我们可以商量,三十万不够,我还可以去借,只要你去医院!你去医院好吗?我求求你了。”

    年生看着眼前的佳音,这还是那个把尊严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罗佳音吗?她会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人?就为了她那所谓的丈夫,她可以将自己视作珍宝,连他以前都不可撼动的,全部抛弃?

    男子狠狠地朝水沟里吐了一口痰,“想你丈夫活是吧?光说有什么用?有本事你现在拿出几十万来啊,你要是拿得出来我马上就和你去医院。”

    佳音见有了希望,赶快拿出钱包,“三十万不可能随时放在身边,不过我现在这里有几千块现金……啊,你干什么……”

    男子忽然抢了她的钱包,转身就要跑。佳音奋力拉着他,“王先生,你去医院好不好?你要的钱我一定会给,你现在就陪我去医院好吗?”

    “去你妈的医院,傻子才会和你去!”男子忽然朝佳音肚子狠狠踢了一脚。

    一切转圜的太快,年生来不及去扶倒在地上的佳音,第一反应就是去拦下那个男子。一个反手旋,他把他压在地上,稍微用力似乎就有骨头摩擦的声音。疼得男子哇哇直叫。

    佳音从地上坐起来,那种无力的挫败感又涌了上来。她忍住酸意,认真的说:“王先生,你难道没有亲人吗?你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全部离去而束手无措吗?我的父亲,为了缓解我和母亲的矛盾,装作对我的体专业很专注,可是他却因为车祸死来体育馆看我的路上!我的母亲,一向严格要求我,可是在知道我的病再也无法练后几乎崩溃,她带领的体队在省运会上惨败收场,她把全部希望放在我身上,可我却不能跳了!我能怎么办?我只能给她希望,告诉她伤是假的,告诉她只要物理治疗就还能跳,可是骗她的结果是什么?是在她发现真相之后彻底绝望!我的父亲及母亲全部是被我间接害死的,王先生你能体会到这种痛苦吗?”她擦干眼泪,“而现在我的丈夫,我现在唯一的亲人也要离我而去,我明明有机会救他,却救不了,这种滋味你能体会到吗?”

    这样一番话,全是真情流露,年生觉得心口像悬着一把刀,她每说一个字刀就会狠狠地在他心口划上一道。

    男子似乎有了些松动,年生放了手,他爬了起来。

    “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情况,既然这样……那我……”

    似乎有一闪而过的白光,年生来不及阻止只能将呆愣看着那刀直直向自己捅过来的佳音拉开。然而男子下手的力道太猛,年生避得了身体避不了手,臂膀上被划了长长一道。

    年生吃痛蹲了下来,佳音吓得手都抖了起来。

    男子见出了事,捡起佳音的包就跑!边跑边骂:“妈的!老子这是碰上了什么霉星,居然克死爸妈,现在连老公都要克死了,难怪今晚老子输了这么多……”

    佳音想去追,可是这里又不能放着不管。手机还在包里,要是应嘉打电话给她怎么办?年生又受了伤,犹豫一番还是只能先回去。

    到了医院,佳音刚送年生去急诊室处理伤口,就看见那个菜鸟护士急急忙忙从急救室出来。

    “应夫人,你先生病发了很厉害,你快去看看吧!”

    “怎么会这样?”

    小菜鸟犹豫了下,“他非要问你去哪里了,我答不上来,你手机打不通,他说要睡一下,我以为没事的,谁知道给他送晚饭的时候他就……应夫人你……你怎么了?”

    佳音觉得腿有些发软,一晚上全是惊吓,她想自己的心脏似乎已经超过负荷千百倍了。

    她守在急救室外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那张门忽然打开,总是有护士进去又出来,而她们几乎每人脸上都写着‘紧张’二字。最后一次开门,又有两个医生进去,佳音看到他们前的牌子,是普内的医师,看样子似乎是几十年的老专家了。

    医生终于出来。

    “应夫人,我必须很遗憾告诉你。应先生他引发了众多并发症,包括颅内出血,肺炎及肝功能衰竭,干细胞移植手术必须尽快进行。你找到配型了吗?”

    “这个……”佳音问:“如果做不了手术,他还能撑多久?”

    医生沉默了一下,说:“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难道应嘉的命就只能交给这么轻飘飘的四个字?佳音茫然靠在墙角,望着天花板,这一次真的是末路了?就像十岁那次,她因为练,已经和父亲一个月没见过面了,电话里,他在那端很开心问她想吃什么,他等下就做好送过来。她笑的很开心,说爸爸你快过来,你快过来就好了。父亲说好,马上开架飞机飞过来。

    可是当她开开心心地去门口接他,却只能看见他的身体呈流线飞起,然后落下。

    “嘭!”佳音觉得心里有什么破碎了,那么响,声音太大震得耳膜都疼。

    后来,母亲望着父亲的尸体说:“难道这就是命……”

    她不知道什么叫命,难道命就是负责将她身边的亲人一个个夺走?

    不!!!佳音心底的声音在叫嚣着。

    病房里,她轻轻握着应嘉骨节分明的手。这些天,他化疗的次数太过频繁,头发掉落得很快,药物的副作用也在增加,他的手已经开始长出难看的红疹。她用毛巾擦拭着他的身体,很细致很认真,年生就坐在后面,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佳音换了块毛巾,给应嘉擦脸。

    倒水的时候遇见了药库的小护士,她很高兴的对她说:“应夫人,上次我无意查资料发现本市就有好几个配型和你先生符合呢!其中一个今天还……”

    她礼貌的笑,“不用了。我已经找到了。”

    她回到病房,过去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病床上的他。

    “你不是想知道,我和他是如何开始的吗?”

    年生没有说话。

    佳音开始陷入回忆,慢慢诉说起来:“大约是七年多前吧,我在街上巧遇他,当时他正为了一些事情很难过,我只觉得他和你很像,但是此后没有了联系。那一回妈妈送我去复检,我怕那些检查不敢进去,在门口又遇见了他,就这样和他聊了起来。他给我名片,说遇见一个中国人不容易,以后有困难可以找他。当时我很奇怪这年头中国人满地球都是,后来才知道,他是说遇见a城的中国人不容易。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见过他,真的有了麻烦谁会真的去帮一个陌生人呢?可他真的在我最艰难的时候给我不止是滴水之恩,妈妈终于发现我是骗她,心灰意冷就在医院顶楼跳下。当时她带来的积蓄已为了我的伤全部花光,在伦敦租的房子也到期,我提着行李睡在公园里,饿了只能看着看着身边的小朋友咬汉堡,有几次我都好想去抢过来,可是到了那个时候我居然还在想,我不能做这样的事情,我不能丢中国人的脸。那年伦敦第一场大雪来临的时候,我已经饿了整整三天,公园巡警将我赶了出来,提着行李,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知道脚在发软,世界在旋转……醒来的时候,是他坐在我身边。”

    说着说着佳音就想笑,“你不知道,他虽然是中国人,可是什么中国菜都不会,一碟西红柿炒蛋居然炒了一个小时,还浪费了好几盒**蛋,伦敦用的是那种小盒装的,要四五英镑一盒,一盒才几个,我当时就在想要是在那三天里,这几盒**蛋都够我活下去了。我无家可归的时候,是他收留我;我孤苦无依的时候,是他陪着我;我要被驱除出境的时候,是他娶了我。年生,我实在想不通他这样一个老好人,怎么能得这样的绝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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