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之须?”冰龙格格地磨着牙。
    玛蒂尔达战战兢兢地点头:“那是一种草药,我们村里的人……我是说瓦兰德……我们总是用它……”
    “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冰龙咬牙切齿地咆哮。
    玛蒂尔达向后一缩,像是猛地抽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声小小、老鼠似的尖叫,几乎跳了起来。她看起来只想掉头逃走躲回她的角落里,却还是勇敢地站在冰龙面前……瑟瑟发抖。
    而在她的怀里,那个被她取名为卡提的小小的野蛮人婴儿则更为勇敢——他声嘶力竭地哭着,毫不理会冰龙金黄色双眼里熊熊燃烧的怒火,胡乱挥舞着双手,用力蹬来蹬去,让瘦小的玛蒂尔达几乎抱不住。
    婴儿大概是这世界上最任性最可怕的生物,他不舒服的时候谁也别想好过。卡提哭闹得理直气壮,他的脸颊上长了一片又一片小小的红疹,又被他自己抓得乱七八糟,原本就不怎么可爱的脸越发惨不忍睹。
    最可恶的是,它对他根本无计可施!它的咆哮和冷得足以冻结灵魂的目光都只会让他哭得更厉害,想要他彻底地安静下来,除非它真能一口吞了他,或者把索性他扔到洞外……
    它不能。
    它试了又试,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那让它感觉无比挫败。。
    事到如今,它才多少能明白当初那些冒险者们为什么明知它是一条龙也没办法干脆地了结了它。
    保护幼小而无辜的的生命,对人类来说大概是一种本能,即便是只有十五年人类的记忆的冰龙,也完全无法对一个婴儿下手。
    何况……它确信它小时候要比这臭烘烘的小鬼可爱多了!它也绝对没有长过什么见鬼的湿疹!斯科特总夸它从来不生病……
    巨大的瞳孔猛地收缩。
    它不该想起他。不该想起那些它曾经拥有过的……那些属于它又不属于它的东西。
    亲人,朋友,家。艾伦,娜里亚,埃德,悬崖之上孤独的古堡……
    他们从未真正属于它。
    当那声带着愤怒与伤痛的低吼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发出,锐利的尖爪在岩石上划出深深的痕迹,玛蒂尔达迅速地抱着卡提逃回了角落,竭尽全力地安抚着怀里的孩子,细弱的声音微微颤抖。
    冰龙总觉得这个不算漂亮的女人天真又愚蠢,但她却总能准确地分辨出什么时候它只是不耐烦,什么时候它是真的生气了。
    它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某种属于弱者的生存智慧——她从来没有在它真正发怒的时候不知死活地招惹过它。
    冰龙只能独自生了会儿闷气,然后认命地走向洞外。
    莫兰之须是相当普通的草药,但现在可是冬天,它到底要怎么弄到那玩意儿?……去森林里刨雪吗?!
    .
    接近黄昏时,零星的小雪开始飘落在库兹河口泥泞的街道上。
    小镇里异常安静,狭窄的街道旁,一排排灰黑色的房屋粗一看还算整齐,细看却大多残败破旧,石砌的底层之上,木制的小阁楼层层叠叠,挤挤挨挨,毫无规律地连成一片。
    对于一个偏僻破败的小镇来说,库兹河口一年里会有几个月热闹得异乎寻常。一百多年前它就已经不是真正的“河口”。从冰原蜿蜒而至的鹿影河曾经从这里注入维因兹河,聚居在两河交汇处的人们建起了这个小镇,但当维因兹河在一场洪水之后改道,这个繁华过一阵儿的小镇便迅速衰败下来,直到它开始以另一种方式闻名于整个大陆。
    许多冒险者慕名而来,在这里寻找能带他们进入冰原探险的向导,有时甚至会是一个混血儿,或者真正的冰原蛮人。广袤荒芜的冰原是这片大陆上所剩不多的神秘之地,如果能进去转上一圈,哪怕回来时两手空空一无所获,也已是值得夸耀的伟大冒险。
    但再大胆的冒险者,通常也不会刻意选择隆冬季节跑进冰原,去面对饥饿的狼群和可怕的暴风雪。
    当伊斯悄悄地从小镇东北的森林里钻出来,走进库兹河口时,忍不住对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皱起了眉头。
    他可没料到这里还会有这么多人。
    更令他惊讶的是,其中大多数并不是人类。高大魁梧的身体,突出的眉弓,粗糙的皮肤……整个小镇就像是被野蛮人占领了一般,偶尔有普通的人类脚步匆匆地从屋檐下走过,扫向那些大块头的目光里多少透着恐惧与不安。即使是野蛮人之间看起来似乎也不怎么友好,他们阴沉地互相瞪视着,像是每一个不小心的碰撞都有可能挑起一场血腥的斗殴。
    伊斯裹紧了斗篷,黑着脸沿着街边向前走去。
    他既然已经来了这里,才不会空手而返!
    镇上的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却又奇妙地保持着和平。伊斯注意到有人看守着每一条街巷。他们并没有穿什么制服,看起来只是普通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中间甚至会有混血儿和野蛮人。
    他们或者沿街走来走去,或者停留在街角大声谈笑,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骄傲与从容,也毫不掩饰腰间的武器。
    伊斯垂下头,希望他看起来足够普通。他裹着一件灰扑扑的棉质斗篷,醒目的浅金色长发通通塞在了帽子里。
    他只是来找药的,不是来找麻烦的。
    他知道他或许该问个路什么的……但他真的一点也不想跟任何人多打交道。好在小镇并不大,他绕过几条街,终于找到一个小小的集市。
    但集市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买。焦躁在失望中越来越强烈,渐渐变成了一股难以压抑的怒气,伊斯咬着牙加快了脚步,匆匆地扫视着街边那些烂土豆臭薰肉黑面包……
    那一团枯草一样的东西从眼角掠过时,伊斯差点没认出来。
    他冲过了那个小小的菜摊,又倒退回来,猛盯着几颗芜菁和一堆大蒜中间那坨深褐色的须根,几乎想要欢呼。
    但他最终克制住了自己,板着脸指向那堆蔫蔫地躺在木板上的莫兰之须。
    “要多少?”摊后身材粗壮的中年女人冷冷淡淡地问。
    “……全部!”伊斯愣了一下才回答。
    “两索里。”
    索里是安克坦恩的铜币。这价钱还算地道,但伊斯却呆呆地站在那里,一丝红晕染上他苍白的脸颊,渐渐蔓延至耳边。
    他身无分文。
    其实他曾经在剑湖附近赚到过几个铜币……在追踪那个死灵法师的路上,一个农夫的小女儿看上了他在森林里顺手抓来玩的一只小山猫,缠着他和她的父亲非要买下它。那时他一半儿的灵魂想要把铜币连同山猫一起扔到农夫的脸上,一半儿的灵魂却因为生平第一次靠自己赚到了钱而高兴……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接过了那几枚铜币,而那个一头卷卷的稻草黄色头发的小女孩儿正抱着那只打呵欠的小山猫冲他笑。
    他不由自主地回了一个微笑。
    多么荒谬的一幕!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在风与向日葵,那家歪歪扭扭的小旅馆里拿那些铜币通通换了麦酒。
    他可是一条龙啊……
    那时他坐在角落里,无声地对自己喃喃自语——一条一枚金币也没有的龙,唯一的财富是拿一只山猫换来的,还用了买来酒,冰龙几十万年的骄傲都被他碎成渣了……
    但那也比不上眼前的尴尬。
    他当然可以一把抢走那些枯草,然后逃跑……那也太丢脸了!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的妇人纳闷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忽红忽白的脸,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要这个干嘛?有人得了湿疹?”她把双手叉在腰间,淡淡地问。
    “嗯……”伊斯呐呐地回答,不知为什么有种说不出的心虚:“一个婴儿……长了满脸……”
    妇人从那一堆莫兰之须里扯出了一小半,随手团成一团,扔给了伊斯。
    “这就够啦。”她说,“拿去吧。”
    “可我……”伊斯手忙脚乱地接住了那团药草,有点茫然地盯着她。
    “没钱。我看出来啦。”妇人的语气依旧淡淡的,眼中却有了笑意:“这不值钱,拿去吧……你从哪儿来?你不是这镇上的人。如果镇上有你这么漂亮的小伙子,我可不会不知道。”
    她随口开着玩笑,伊斯的脸却再次变得通红。
    “瓦兰……瓦兰德。”他吭吭哧哧地吐出那个名字,那是他唯一知道的人类村落的名字,洞里那个蠢女人念念不忘的家……
    “那你可走得够远的。”妇人摇了摇头,“快回去吧,孩子,最近镇上可不怎么太平。”
    她看着集市上走来走去的野蛮人,脸色沉了下去。
    “他们来这儿干嘛?”伊斯脱口问道。
    “谁知道呢。”妇人耸耸肩,神情不悦地压低了声音:“听说他们是被死人赶出冰原的……死人,还有一条白色的龙。要我说,尽是瞎编,他们准是想占了这个镇子,从前他们也来烧过一回……博雷纳真不该放他们进来。”
    死人?
    伊斯皱眉。那些死灵法师们到底想在冰原干什么?还有一条龙……那是指他?他不过是抓了三个人而已!他可不觉得野蛮人会胆小到因此就抛弃自己的家园。
    ——但他干嘛要关心这些?
    “谢……谢谢……”
    他大可以什么都不说掉头离去,却不知是什么逼着他尴尬地憋出那个简单的词语,然后才转身逃走,脑子比他手里那团草还要乱。
    他不该变成人的……那会让他弄不清自己到底算是什么。
    也许从来都没有弄清过。
    说不出的委屈与气恼,愤怒与悲哀,焦躁与无奈交错成一张巨大的网,牢牢地缚住了他,像是永远也无法挣脱。
    他在一片混乱中茫然低头向前,直至撞上一个堪称巨大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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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周起改单更,不过每章保证3000字以上~总之绝对不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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