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伯特不愧是担任过三朝首相的人。虽然时间仓促,他还是把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当当,甚至给埃德弄了一件像模像样的、崭新的白袍,用了上好的柔软厚实的毛料,胸前还用蓝色丝线绣出了水神尼娥的标志。
    只可惜套在白袍里的牧师大人面容憔悴,双目无神,倒更像是需要牧师来拯救的病鬼。
    “埃德,你得打起精神来。”
    娜里亚一边给埃德整理头发,一边叹着气,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举动有点太过亲昵。
    “我知道这很难……但也许就像精灵说的那样,这种时候,我们只能相信尼娥了。而你代表了她,埃德,如果连你都这么没精打采的,又怎么会有奇迹降临呢?”
    她用一条蓝色的缎带把埃德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埃德给了她一个愁眉苦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一整晚都努力想要睡着——他总是在梦里,在失去意识时才能见到那个白发蓝眼的小女孩。
    但他一整晚都清醒得几乎要发疯。
    那颗水晶球一直被他握在手心,握到几乎发烫。他没办法确定是不是真的能够有奇迹发生。
    也许他该把它挂到博雷纳的脖子上去……但他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而且贝林又该怎么办?
    他没办法做到……他没办法看着任何一个人死在他面前。却又不能逃走。只能紧抓住那微弱的希望,勉强坚持下去。
    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听见艾伦正在反复告诫伊斯:“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你不能变身!一条龙出现在那里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也不能使用任何法术,那里除了埃德还会有其他牧师甚至宫廷里的法师,如果被他们发现……”
    伊斯心不在焉地听着,看了埃德一眼。艾伦也几乎立刻停下了他的唠唠叨叨,看了过来。
    诺威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
    他在为他担忧——他们都在为他担忧。连泰丝都没再用任何方式取笑他,或者开什么没轻没重的玩笑。
    意识到这一点。埃德竭力挤出了一丝傻笑。
    “总会有办法的!”他说,“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话出口时好像也真的给他带来了一点点信心。
    泰丝居然叹了一口气。跳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我的运气也给你吧……虽然不怎么多。只限今天哟!”
    然后每个人都过来拥抱了他,倒像他才是那个要持剑上阵,与人生死相搏的人。
    “你可以闭上眼睛……祈祷吧,如果你觉得那会有用的话。”伊斯说。语气依然有些别扭,好像“祈祷”这个词会让他浑身发痒一样。
    但埃德知道,他的意思只是“如果你不想看到什么可怕的场面,那就别看”。
    他鼻子发酸,突然像是又多了那么一点点信心。
    一切都会没事的。
    坐在马车中向着目的地出发时,埃德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一切都会没事的。
    还有……不,他不会闭上眼睛。哪怕是祈祷,他也会看着眼前的一切,犹如真有神祗会借他的双眼看清一切。给出最公正的审判。
    .
    就算死也要死得好看一点。
    博雷纳如此决定。
    他觉得没人可以责备他缺乏信心。他根本不信什么神,包括尼娥,这一点倒是跟他的父亲一模一样。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单凭剑术赢过贝林?格瑞安。年轻的骑士肌肉结实,行动敏捷,显然勤于练习——他给他留在头顶的伤口都还痛着呢。而博雷纳最近几年唯一需要拔剑的场合,是在库兹河口他一时无聊搭起的舞台上,扮演什么滑稽的坏蛋或者倒霉的骑士……
    而现在,他不过是要扮演一个从容赴死的……杀人犯。
    他唯一的遗憾是再也没有扮演父亲的机会。但克里琴斯是个坚强的女人。她会活下去,活得好好的。伊森?克罗夫勒会尽他一切努力保证这一点。
    他以为伊森至少会来为他送个行。但为他带来盔甲和长剑的却是贡纳和法尔博两兄弟。
    两个年轻人看起来似乎还无法理解最近发生的一切。他们显得如此茫然,忧心忡忡,愤愤不平,却又不知所措。
    博雷纳提起长剑挥了挥,努力想要找回一点感觉来,随口问道:“伊森去哪儿了?”
    “他说他‘有比看人送死更重要的事’。”贡纳有些愤愤地说,“谁知道他去了哪儿!”
    “我想他应该在想办法救你。”法尔博比他哥哥要乐观许多,“伊森大人很厉害,他一定会有办法的。再说博雷纳大人也很厉害……你能赢的是不是?”
    少年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眼睛里几乎能发出光来。
    博雷纳只好违心地点点头,扯出一点自信的笑容。
    “我想他已经告诉过你们‘别乱来’?”他不放心地问。
    “嗯……”贡纳不高兴地承认,“他说如果我们乱来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但如果他真的死在贝林手上……谁来阻止这两个家伙找贝林拼命?
    博雷纳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头上的伤口,意识到伊森很可能是故意给他送来了这两个麻烦。
    就算是为了他们,他也得用尽全力,拼死一搏。
    法尔博提起锁甲给他套上,又提起胸甲和半边肩甲,左左右右地看着,对着博雷纳比划了一下,有点为难地歪着头,似乎不太清楚到底该怎么给他装上。
    “那个不用了。”博雷纳说,自己装上了护腕。
    贝林大概会像平常一样套上全身的铠甲,博雷纳很清楚那一身能有多重,如今的他绝对习惯不了那种重量,轻装上阵说不定还能让他在速度上稍稍占一点优势。贝林看起来不像是个会因为骄傲而轻敌的人,但却很有可能因为荣誉感而放弃某些机会……
    ——他是真的在想要怎么才能赢吗?
    人生真是艰难,连放弃都不被允许。
    博雷纳?德朱里无奈地感慨着,振作了起来。
    .
    贝林?格瑞安习惯性地提起一面长长的泪滴形的盾牌,掂了掂之后又放回原处,换了一面更小也更轻的圆盾。
    他觉得他甚至可能用不上盾牌,但既然凯兹亚王后为他提供了这么一整间屋子的各种装备,他还是每种都用上比较好。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轻声叫道:“贝林……”
    年轻的骑士转过身,看见赛尔西奥一个人站在门口,苍白的脸上满是不安与愧疚。
    “……您的侍卫呢?殿下,他们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到处跑?”贝林大步走向门口,想要叫人来保护赛尔西奥,却被金发的小王子轻轻拉住。
    “贝林……我是不是做错了?”
    赛尔西奥轻声问道。
    “我是不是……该像母亲说的那样,告诉大家我看见博雷纳杀了父亲……”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为什么您会这么想?谁跟您说了什么吗?”贝林微微皱眉。
    赛尔西奥摇了摇头。
    “没人跟我说什么。母亲一句话也不肯跟我说……但如果我那么说了,至少你不用在这里,不用跟博雷纳在神前比武。每个人都说你会赢,我也希望能赢……可我知道博雷纳很可能是无辜的,而你说过骑士不能杀无辜的人!你说过骑士的荣誉不容玷污……而且我也不希望博雷纳死,他是我哥哥,父亲不会希望这样的……”
    他渐渐有些语无伦次,竭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但贝林已经明白他想说什么。
    “您没有做错什么。”他坚定地回答,“您很勇敢……”
    比我更加勇敢。
    “您只是说了实话,没有任何人能因为这个而责备您。我会在这里因为这是我的职责——身为骑士我必须服从命令,身为您的侍卫长我必须保护您……不受任何可能的伤害。诸神在上,赛尔西奥……如果博雷纳的确是无辜的,我的剑将不能伤他分毫。如果我因此而死去,也不会有损我的荣誉。”
    “……所以你不会杀他吗?”赛尔西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可我听说神前比武至死方休……”
    “我会尽力而战,殿下。”贝林平静地回答,“他的生死不由我决定。”
    他如此相信——他必须如此相信。
    .
    埃德以为所谓的“神前比武”怎么也得是在一个更加神圣的地方,但当马车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头去,却发现他们正进入一个古老的斗兽场。
    他和娜里亚四处“打听消息”的时候来过这里。它还是从人们还会蓄养奴隶,让他们互相砍杀或者与野兽搏斗的几百年前,这座城市建立之初残留下来的宏伟建筑,如今只是偶尔会拿来举行一些庆典或比赛。
    事情不该是这样。
    埃德觉得心里堵得慌。不单是这里会让他想起那些毫无意义的、纯粹为了取乐而进行的血腥的厮杀,更因为人们脸上的表情。
    他能看见人们脸上的笑容。大多数人兴高采烈地前来,像是准备欣赏一场精彩的表演,而不是两个无辜的人生死相搏。
    他们或许根本不在意谁生谁死,也根本不在意什么神的审判……
    那么所有这一切,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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