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自由。
    巴泽尔用并不娴熟的手语,缓慢地告诉埃德。
    ——请帮助我。
    “……你想离开这儿?”埃德问道,但随即反应过来,对他而言,“自由”的含义就是能逃离这里,但对巴泽尔而言,“自由”或许有着不同的意义——再说,如果他只是想要离开,埃德可一点儿也帮不上忙。
    ——我想让我的灵魂自由。
    果然,巴泽尔努力向他解释。
    “……我不知道要怎么帮你。”埃德有些为难,“我的确曾经是个牧师,我能够净化亡灵,让逝者安息……但我不知道那对野蛮人有没有用,况且我现在也已经失去了力量……呃,如果我往你的额头上扎一刀,那会不会有用?”
    他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那样。
    巴泽尔的整张脸都开始扭曲,似乎解释这个让他十分吃力。
    ——如果我只是想要死,那很容易,我可以杀掉自己。但我的灵魂不在这里。
    埃德疑惑地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巴泽尔能像现在这样与他交流,不就是因为他的灵魂还在自己的身体里吗?
    ——有一面镜子。
    巴泽尔向他比划着。
    ——我的灵魂与它相连,如果我死了,我的灵魂只会被关在里面,那不是自由。
    镜子……埃德怔怔地看着他,脑海中有一个画面一闪而过。
    “……图姆的镜子!”他脱口而出,“你是……图姆制造出来的吗?”
    一瞬间,难以抑制的怒火从巴泽尔的眼中冒了出来,刻骨的恨意让他显得如此可怕。吓得埃德不自觉地往后缩,差点就从他面前拔腿而逃。
    他记得那面镜子。在他们设计救出那些野蛮人的小孩儿时,曾经冒险用伊斯的身份骗过了图姆,如果不是伊斯突然开口向图姆索要那面镜子,埃德根本没发现老死灵法师有意无意地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了它……
    “银牙为了它而丧命。”——伊斯曾经这么说过。
    而莫克也为它而来,甚至险些搭上了自己的命……那无疑是一件具有强大力量的、重要的东西,但在之后一个接一个的意外里。没人知道它落入了谁的手中。埃德也几乎完全忘掉了它。
    ——他杀了我。
    巴泽尔阴沉地承认。
    ——然后又把我拉了回来。我死了,却又活着……我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
    埃德满怀同情地看着他……他无法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你是在那个洞塌掉的时候逃出来的吗?”他轻声问道。
    那时情况一片混乱……直到现在,或许都还有亡灵在黑暗的地底。在塌陷的岩石间无意识地徘徊。
    巴泽尔摇了摇头。
    ——在那之前。他以为他能控制我……但他不能。我骗了他,然后逃走,一直逃到现在。
    埃德仰头看着他,几乎心生敬意——那会是怎样艰难的逃亡之旅?
    .
    起初巴泽尔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图姆显然也没有意识到。
    那时图姆用那面从银牙矿坑里偷来的镜子进行了各种各样的试验,巴泽尔亲眼目睹了其中的一些——在洞穴角落的铁笼里。
    他的意识一点点从混沌与疯狂之中挣脱出来。带着恐惧、愤怒与绝望,发现自己的灵魂困了已死的躯体之中。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老法师想要的结果,但在他看来,他或许是唯一成功的。而老法师自己却并不知道——那或许纯粹是碰巧。
    他曾经试图与其他被关在笼子里的族人交流,但活着的人只会恐惧地大叫着远离他,或者咆哮着试图攻击他。而死去的人……会有各种无法预料的反应,只除了回应他徒劳的尝试。
    他渐渐发现图姆会留下一些亡灵。将另一些扔给他的手下——通常是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那种。
    而巴泽尔曾经无意识地表现出的些东西,让图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对他兴趣十足。他只能强迫自己像其他亡灵那样,时而疯狂时而呆滞,然后一点点变得对任何刺激都毫无反应。
    那并不容易……在他真的疯掉之前,图姆终于对他失去了兴趣,把他交给了另一个死灵法师。
    那个法师的咒语仿佛能牵动他的四肢,但巴泽尔很快夺回了对自己的身体的控制,找到机会,从洞穴里逃了出去。
    他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可能回到族人之中——他死了,他的母亲很快就会发现,而其他人会把他当成恶魔,怪物,将他架在火堆上烧成灰烬……可那个时候他不想死。他原本还那么年轻又强壮,是部落里最强大的战士之一……他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死掉。
    他逃向了巨人之脊,掩盖住自己致命的伤口,假装是被部落驱逐的流浪者,在那个无名的小镇上待了短短的一段时间,直到无意间被人发现他的秘密,只能再一次开始逃亡。
    几个月的时间里巴泽尔徘徊于北部的群山与森林之间,孤独而愤怒。他并不像其他的亡灵那样惧怕阳光,但这并不能给他什么安慰。他曾经长时间地站在阳光下,却丝毫感觉不到温暖,就像他感觉不到冰雪的寒意,跳动的火焰,食物的香气……
    他没有感觉,不会疼痛,不会饥饿,不会疲惫……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成为梦想中无人可敌的强大的战士,但他无处可去,也无家可归。
    没有人会接受他的存在。
    他被人追捕——不同的人。最后抓到他的却是一个其貌不扬,一脸厌倦的中年人。
    那也是一个死灵法师,他没有把他交还给图姆,而是交给了他们的首领。
    巴泽尔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黑发绿眼,红唇血一样鲜艳——但那是个十足的恶魔。
    他们试图找出他能这样“活着”的秘密。那是巴泽尔所经历过的最可怕的日子——感觉不到痛楚,不等于能平静地,日复一日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剖开,甚至看着他的头皮被翻到自己眼前……
    做这一切的人有不同的面孔,却有着同样冷漠而骄傲的语气。那个女人则从来没有亲自动手……她只是微笑着在一边好奇地观看。
    巴泽尔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崩溃的。他开始哭号着哀求真正的死亡,但这是他们唯一不会给他的。
    在他已经完全绝望的时候,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机会。
    女法师的地牢里不止一个囚犯。某一晚他们突然开始把所有人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混乱之中,大概以为他已经完全失去反抗的力量,有人随意地解开了他身上的铁链,而他一拳把那个家伙的头砸烂在了墙壁上。
    他的身体依旧强壮有力。
    他又一次幸运地逃脱,却知道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他,只能回头逃向冰原——现在,如果能死在自己的族人手中,灵魂随火焰得到解放,对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但他没料到图姆还在孜孜不倦地寻找着他。
    回到冰原没多久他就被昔日巨人之脊下短暂相处过的“同伴”们抓住,带着自己的小学徒姗姗来迟的老法师却立刻就给巴泽尔报了仇——他把那些试图伏击他的人全都变成了亡灵。
    他衰老将死,却仍拥有普通人无法匹敌的力量。
    意识到这一点并不能熄灭巴泽尔心中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但被他骗过一次的老法师异常谨慎,他根本找不到任何机会,只是再一次沦为悲惨的囚犯与试验品。
    不知道什么时候,霍安开始蹲在他的牢笼边跟他说话,而他也不知不觉地开始回应——那大概是因为他们都太过孤独。
    霍安偶尔会轻拍他的手臂……那是自从巴泽尔变成一个不死不活的“怪物”以来,所能得到的,最温柔而亲切的对待。
    野蛮人几乎为此而落泪……但他没有眼泪可流。
    即便如此,巴泽尔也没想过霍安,那个柔弱苍白的少年会冒险救他。哪怕是被紧缚在石台上,眼睁睁看着刀尖从老法师的胸口冒出来的时候,他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霍安无声无息地把一柄短刀从老法师的后心扎了进去,动手时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羞怯的笑容。
    “……为什么?”
    老法师在濒死时的抽搐中问道,“我救了你。”
    “为了自由。”霍安回答他,“我的……和他的。”
    他指向巴泽尔。
    老法师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你永远……无法得到自由,他也……一样。”
    ——他的最后一句话,更像是一个诅咒。
    “我们会的。”霍安却这么告诉巴泽尔,“我们都会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如果我们拼死都想要的话。”
    但首先,他们得活下去。
    在霍安的建议下,他们离开冰原,回到人类的森林,找到了霍安的“老师”,杰?奥伊兰。霍安声称奥伊兰会帮助巴泽尔……但巴泽尔越来越怀疑这一点。
    奥伊兰修复了他的身体,甚至显得乐在其中,但与帮助巴泽尔相比,他显然更关心那面霍安带回的镜子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力量。
    而巴泽尔已经不想再等下去……或等到奥伊兰制造出像他一样的“怪物”的时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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