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黎明时分回到加布里埃尔。
    寇米特疲惫得只想一头栽倒在床上,却也只能打起精神。伊诺克的所作所为无论是为了什么,都是无法否认的暴行,但既然他还没死,寇米特就不得不负起保护他的责任……哪怕他自己也差点就被伊诺克当成祭品。
    是撞到了头神经失常,还是被某种邪恶的力量所控制——在去塔布里斯家的路上,寇米特头痛地试图寻找一个更加合适的理由。
    值得庆幸的是摩姬还活着——凯尔,那个守墓人也还活着。
    罗杰他们在墓地的角落里找到了他。受伤昏迷,虚弱不堪,却侥幸未死。
    寇米特冒险砸穿石壁救出摩姬,又找到了弗莱彻他们,在凯立安的带领下顺着原路回到墓地时,凯尔已经醒来。
    守墓人是在两天前的夜晚被摩姬的呼救声惊醒的。他不知道那两个人是如何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进入的墓地,当他提着剑循声而去时,看到的是在用魔法燃起的明亮却冰冷的白光中,地上拼命地挣扎着试图摆脱束缚的摩姬,和她身边高高举起双手,似乎正准备召唤恶魔的死灵法师——第一眼看到伊诺克的背影时,他真的以为那是传说行走于暗夜之中,坟墓之间的邪恶法师。
    恐惧不可避免地袭来,但凯尔认识摩姬,她和他的孩子们一起长大……他不可能扔下他转身逃走。
    他虚张声势地大声叫了起来,成功地让受到惊吓的伊诺克中断了法术。但在伊诺克如幽魂般向他而来时,他也只能落荒而逃。
    守墓人比谁都更熟悉整个墓地。他绕着圈儿避开伊诺克,拉着摩姬让她藏进了一处石缝之中,却在试图绕回入口向加布里埃尔的人们发出警报时被伊诺克发现。
    他大概是中了某种法术。就此倒地不起,直至被罗杰他们找到。
    报警的狼烟并不是他点燃的。
    摩姬,那黑发黑眼的女孩儿也根本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在半夜时分离开家门跑到了湖边。清醒过来时伊诺克苍白的脸就在她眼前,她本能地伸手一推,并没有料到那会让伊诺克失去平衡,仰天摔倒在礁石上。
    有好一会儿她吓得一动也不能动——她以为他死了,他的血在月色中像是会如潮水般淹没她……她迈开不听使唤的双腿想要逃回家中唤醒父母和兄长。却扑倒在他的尸体上……而他并没有死。
    之后的记忆一片混乱。她只隐约记得伊诺克亮得骇人的眼睛。记得耳边哗哗的水声,记得死白的月亮挂在天上,晃来晃去。记得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在墓地时的惊恐,记得凯尔从黑暗里出现,又把她塞进另一个黑暗的地方……
    但黑暗是安全的,比那刺目的白色光芒要安全得多。
    惊惧之中。她从藏身的地方不停地向里挤,居然找到了一条通道。进入墓地周围甚至顶上迷宫般的石缝中。
    但伊诺克还是找了过来。
    女孩儿娇小的身材让她能挤进伊诺克无法进入的地方,而伊诺克不得不点燃的光焰变成了醒目的警告。两天的时间里摩姬在黑暗中摸索着逃命,体力消耗殆尽,在绝望与恐惧中濒临崩溃。在寇米特找到她之前。她似乎已经被伊诺克堵在了那无路可逃的地方……但寇米特的出现却让伊诺克突然放弃了她。
    他们无法从那一直浑身颤抖地缩在长兄怀中的女孩儿那里得知更多的细节,但她显然也不可能有余暇去点燃狼烟。
    还有许多疑问得不到解答,但事情的进展却比寇米特预料中顺利。
    “我想这是神的旨意。”
    听完他们所知的一切之后。塔布里斯这样告诉寇米特,“无论是哪个神祗。他显然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或许是不愿看到一个无辜的女孩儿死在圣地,死在她祖先们的注视之中,也或许是不愿看到这样的悲剧带来更可怕的冲突。”
    寇米特沉默着。他能听出这番话中的善意……借神的名义,塔布里斯含蓄地表明了他不会再追究什么,而从罗杰平静的神情判断,他对此并无异议。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不禁有些疑惑,不知道老人所说的神祗中,是否也包括耐瑟斯。
    “这是神的旨意。”——伊诺克说过同样的话。
    神的旨意……神圣的理由,绝妙的借口,被人们以不同的方式理解、接受、使用……可到底有谁知道任何一位神祗真正的意愿?
    寇米特知道这不是他迷茫的时候……但他真的有点精疲力尽。沮丧与厌倦像无形的绳索,一圈圈冰冷地缠绕在他的心上。
    他想他该道谢……但他张了张嘴,脑子里却突然空荡荡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出生在这里。”塔布里斯温和地开口,突然说起似乎毫不相关的话题,“但我在某个古老而繁华的城市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我侍奉过一位值得尊敬的大人,他曾说过,人们会向着同样的目标走上不同的道路,留下截然不同,再也不会交汇的轨迹,也会沿着不同的道路走到同一个地方,就像终究归于大海的流水……但在你停下脚步,结束自己的旅程之前,不会知道自己的人生属于哪一种。”
    寇米特惊讶而疑惑地看着他。
    “……但他也说过,将一些连你自己也没有弄明白的、似是而非的所谓‘至理名言’告诉别人,是危险且不负责任的。”老人自己笑着摇了摇头,“忘了我说的话吧,牧师大人,您有自己的路要走。”
    寇米特沉默片刻,郑重地向老人低头致谢。
    他的确有自己的路要走……虽然他也不知道那条路会把他带向何方。
    .
    耐瑟斯的信徒们原本分住在两家有着同样信仰的村民家中,寇米特让他们聚在了一起——包括伊诺克。
    他把那年轻的牧师关在地窖,由凯立安看守。哈利亚特对此似乎有所不满,但除了凯立安,寇米特想不出还有谁能毫不犹豫地对试图逃出或闯进地窖的人扬手一箭正中眉心。
    在河口镇外救下他时,弓箭手的每一箭都干净利落毫不留情……但他并没有杀伊诺克。
    那大概不会是因为一时的心软。
    寇米特在地窖入口站了一会儿,有点好奇凯立安是否会在无人时问出他之前没有出口的问题,但他很快意识到年轻人应该早就已经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再说站在这里他也不可能听见什么,他的耳朵可没有凯立安那么灵敏。
    地窖有半扇窗在地面之上,黯淡的晨光照亮凯立安站得笔直的身影,看起来似乎他在寇米特离开之后就没有移动过分毫。
    他瞪着伊诺克,目光就像他的箭一样冰冷而锐利。伊诺克却只是抱着自己的膝盖呆呆地坐在角落,恍若不觉。
    “……伊诺克。”寇米特开口叫道,“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过了好一阵儿,伊诺克才抬起头来。
    “当然。”他回答,声音干涩却平静,“我是伊诺克?弗拉,耐瑟斯的仆人。”
    “……如果你还能感觉到羞耻,就不会再这样称呼自己。”寇米特严厉地注视着他,“你试图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孩儿,只因为她无法接受你强加的爱意。”
    愤努与怨恨又一次浮现在伊诺克的眼中。
    “她引诱了我!”他声称,依然拒绝承认自己有任何一点过错,“当我在她身上看见恶魔的影子的时候她又试图杀了我!我只是做了……”
    “你画在墓地上的可不是驱魔的符文。”寇米特冷冷地打断他。
    伊诺克猛地闭上了嘴,脸上闪过一丝狼狈。
    他为自己找了太多的借口,到现在连自己也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谁教你用这种方式……献祭?”寇米特迟疑了一下才问道,“你知道耐瑟斯不会接受这样的祭品!”
    伊诺克歪了歪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突然大笑起来。
    “你什么都不知道,寇米特?安塞尔!”他大笑着直呼他的名字,“你不知道神为什么需要我们,你不知道我们为什么需要神……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至少知道你会得到审判。”
    在他渐渐疯狂的笑声中,寇米特平静地说,“剩下的借口,你可以留到那个时候再说。”
    “……谁有审判我的权力?”笑容迅速消失,伊诺克狠狠地瞪着他,“你?那个不知还能在王位上坐多久的国王?还是这个村里满身鱼腥的异教徒们?”
    看着他眼中异样的光芒,寇米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异教徒……他记得这个已经消失在历史中许多年的,古老的称呼……也知道它的每一个音节中都浸着鲜血。
    人类花了许多时间才从曾经的愚昧与狭隘中脱离……总不会重蹈覆辙?
    “我会把你带到圣者面前。”他匆匆回答,突然间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你总不能质疑他的权力。”
    他看着伊诺克的脸。最初的惊恐与畏惧之后……年轻人的唇边有一闪而逝的,带着嘲弄的笑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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