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万人敬仰的俞大猷俞大帅,正十分心烦。在倭寇犯境之时,他本该出战的,但是他却不能,原因是他眼下正受兵备道弹劾,停职待查。
    福州巡抚衙门,在福星坊内,原本是提学道衙门,挨着安泰河,一河之隔则是府学。嘉靖内朝廷因备倭而立福建巡抚,总称巡抚福建地方兼提督军务。
    公堂之外的滴水檐下,巡抚衙门机兵,插着腰威风凛凛地立着。
    公堂内新任福建巡抚刘尧诲坐在主位正听着下面的军情,刘尧诲是湖广人,因仕官时弹劾过胡宗宪而被罢官。刘尧诲又以平瑶乱之功复出,除了与俞大猷一致一贯厌恶胡宗宪外,两人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刘尧诲坐主位,其余左右班文官武将各坐一边,泾渭分明。
    武将镇守总兵俞大猷是以下,下面是都指挥使,卫指挥使,福建路参将,游击。
    文官居首的福建左布政司万思谦,此人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传奇科举班的毕业生,在任嘉定县县令时,曾率义勇万余击退过倭寇进犯,也算有勇有谋,眼下半依在官帽椅上,一面听着军报,一面静静的喝茶。
    除万思谦外,其他官吏就不那么淡定了,大家都是正襟危坐,屁股沾了椅子边。
    万思谦旁是提学道副使胡定,巡按御史商为正,身材臃肿的福州知府陈楠,坐在椅上满脸发愁,倭寇袭扰境内,他今年的考成必是好不了了。
    还有与陈楠一并苦着脸的,就是侯官知县周裔先,闽县知县贺南儒了。倭寇一来,受害最大就是他们这些地方官。
    其余还有清军道,兵备道,巡海道官吏,不一一细说。还有一位重要人物,就是镇守中官,他则单人一脸阴恻恻的坐在角落,他权力虽大,但碍于阉人身份,与这般文官没什么好交流的。不过这样大的军议又少不了他的存在就是。
    听完了倭情,众人才明白为何,这一次倭害来龙去脉。原来都是殷正茂害的。
    殷正茂是谁?殷正茂是当今两广总督,此人也就是首辅张居正,万思谦同年,一并是嘉靖二十六年传奇科举班出身。
    此人个性鲜明,一是贪财,二是能打战。隆庆年间两广瑶乱厉害,时首辅高拱推举殷正茂,众官一致反对,说坚决不行,原因是此人太贪。高拱说,没关系,我拿百万金给殷正茂,纵然被他吞没一半,但他却能帮我把两广平定下来。
    高拱言下之意,换了其他庸才,就是一两银子也不贪,也是搞不定事情。结果殷正茂任两广总督,证实了高拱的知人之明,用俞大猷为将平定了瑶乱。
    可也是殷正茂太能来事了,平定了瑶乱之后,一般人也歇息了。哪知他又出手整治沿海倭乱,先是调集两百多艘战舰,大样民船一百余艘,擒杀大海盗曾一本。
    曾一本死后,殷正茂后来又击败了曾一本的部将林道乾,两广沿海的倭寇,被殷正茂逼得没有活路了,一部分随林道乾南下越南,开创霸业。
    一部分北上投了曾一本另一位部将林凤。
    闽粤两股倭寇合流后,林凤势力大增,在去年突袭闾峡澳,俞大猷因此被弹劾差点免官,为了补救派福建中路参将胡守仁,率三千义乌兵驻守福宁州,与倭寇交战数胜,但哪知林凤只是声东击西,这一次乘着年后,闽中守备宽松,率领战舰六十余艘,五千余倭寇,从马公岛出港直袭闽中。
    这才有了这次倭害,所以来龙去脉算起来,不由该怪殷正茂多管闲事。
    刘尧诲看着军报,也是皱眉对道:“本府驻军虽众,但真正能出城野战的,唯有胡参将的三千浙江兵,眼下是不是把浙江兵调回来?”
    “刘抚台有所不知,”左布政司万思谦开口道,“胡参将的三千浙江兵,方至福宁州,仓促即是调回,来回奔波,岂非是疲兵。眼下倭寇主力不明,我们岂可贸然行事。何况胡守仁那也发现敌情,万一调回,倭寇又犯福宁州如何是好?”
    万思谦身为左布政司,表面上看了是一省大员,但实际上行事处处受巡抚节制,所以刘尧诲有什么举动,他都要反对一下,万一出了事,自己既能撇清关系,也是能当个先见之明的。
    刘尧诲城府很深,笑着道:“方伯说的是,既是不调浙江兵回来,那么必是有其他退敌之策,我等在座大人,都愿洗耳恭听。”
    万思谦被将了一军,暗骂一声,他不愿替巡抚出什么意见,但糊弄过去还是轻轻松松的。当下万思谦掉起了书袋道:“退倭之策嘛,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争者事之末也……”
    万思谦洋洋洒洒说了一通,但是众人耐着性子听完,却发觉其实万思谦什么都没说。
    万思谦还很无耻地补了一句:“抚台大人,依着我这么说破敌就好了。”
    虽是万思谦什么也没说,但众官却是一片吹捧道:“布政司大人,果真是高见!高见!”
    刘尧诲也是习惯了问道:“诸位还有什么高见?”
    福州知府陈楠,他身为一郡太守守土安民,是他职责所在,于是斟酌了一下道:“眼下倭寇犯境,林寇虽没有攻打省城的胆量,但必是荼毒乡里。眼下虽是胡参将不在,也必须派兵,击退倭寇来犯,能歼灭是最好,再不济也要将林凤驱逐出境。”
    刘尧诲点点头道:“陈府台,言之有理,各位将军以为如何?”
    几名将领沉默了一阵,三卫现在已是很糜烂了,洪武年时三卫旗军,一万九千零兵丁,到了现在仅剩六千。
    当下一名卫指挥使道:“启禀抚台大人,卫所军除了出海军外,城操军实已未经战事,器械老化,守城尚且有余,出城野战却是难了。”
    卫所兵的糜烂,是众所周知的事,出海军尚可一战,城操军兵械都不足,连刘尧诲也知卫军一个个是贫无立锥之地,待哺待毙而已。
    刘尧诲温言道:“尔等只要谨守城池就好。只是眼下城西,城东,城南城门前都挤了不少百姓,你们要打开城门,先放他们进来,不仅要提防倭寇混水摸鱼,也不能伤了百姓。”
    卫指挥使可怜巴巴地哀求道:“省城有七门,末将力有未逮,还请抚台大人多派点丁壮。”
    刘尧诲也是无能为力地道:“此事你与都指挥使和清军道商议一下吧。”
    刘尧诲想了想,陈楠说的对,守城没有用,林凤就是再多几倍人马,也不一定敢攻城,所以眼前还是以退敌为先。
    卫所兵不能打,刘尧诲将希望放在,镇守总兵所辖土兵上,这些土兵是地方郡县募来的,守土作战,还是可以倚重的。刘尧诲问询俞大猷,但镇守总兵俞大猷一直黑着脸,他眼下停职待劾,大有扯犊子不干的架势。
    镇守总兵俞大猷不说,只能坐营游击答道:“兵士都是可以战,但驻扎城内的只有一营二游,人马太少,何况欠饷两个月,士气低迷。”
    刘尧诲心底大怒向分守道官员问责道:“兵饷之事,之前我是如何与你交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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