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明就里问道:“这人错与你的,不拿白不拿,如何反退还了?”

    安善人说:“我没有子嗣,多因前生不曾修得善果,所以今世罚做无祀之鬼,岂可又做了这样欺心的事?倘然命里不该时,错得了一分到手,或是变出些事端,或是染患些疾病,反用去几钱,却不倒折便宜?不如退还了,何等安逸。”

    因他做人公平,一镇的人无不敬服,都称为安长者,也得了个“安善人”的雅号。

    ※

    “你们说蓉官是不是个直肠子,脑子缺根筋,拐不过弯儿?”章乃春还是郁闷,这些时日他费了不少口舌,却依然无法说服蓉官去田员外家,蓉官执拗地选择安善人夫妻俩。这几日已经将一应行李全都用马车运到了河西镇安家,且自己也在章乃春陪同下拜见过安善人两口子,行了所有过继礼仪。

    “那安家再小康也比过田家财大气粗呀,真不知道蓉官你是怎么想的。田老爷过几年两眼一闭,那么大家产就全是你的了,你真是没有眼力见!”章乃春碎碎叨叨。

    蓉官不慌不忙,浅浅一笑,道:“多谢章大少爷苦心筹谋,可是人各有志,任他再大家产我蓉官也不稀罕。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而已。”蓉官脸上流露很是轻蔑的神色。

    白云暖当即撼然得一塌糊涂,而白振轩和温鹿鸣也早已拱手叹服:“蓉官好格局!”

    蓉官已从地上起了身,对众人道:“蓉官是属于梨园的,站在你们面前的不是蓉官,是安语梦。”(安语梦由轻心宝饰演,说好让你演女反,可是我喜欢自己笔下的蓉官,所以轻心宝委屈你了。)

    “安语梦?”众人惊呼。

    安语梦却是风轻云淡一笑,身上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超脱气质。

    “不错,我义父安善人给我取的名字。”

    章乃春悻悻然道:“事已至此,也只有祝福蓉官……不,安语梦你了。”

    安语梦点头,“欠章少爷的钱财与人情日后语梦定当思取图报。”

    白云暖盯着安语梦沉吟了一下,便道:“我有一个提议,可否请语梦到白家来,和哥哥、温大哥一起攻书,他年大考也有个伴儿。若能蟾宫折桂,岂不是报答了安善人的收养之恩,自是美事一桩。”

    由于是白云暖的提议,章乃春第一个附和:“阿暖妹妹高见,语梦,你就到白家来读书吧,安善人若知道你有上进之心,定然高兴的。”

    白振轩和温鹿鸣也附和,觉得此提议可行。

    白振轩道:“如果语梦贤弟同意,我今日就禀明了父亲。”

    安语梦却微微摇头,仍旧是淡淡的神色,风和日丽道:“多谢各位的好意,我之前就说过人各有志,有人追求功名利禄,我却视功名如粪土。章少爷一直不解,田员外也相中了我做义子,我却不肯,那是因为他虽是个富翁,一生省俭做家,从没有穿一件新鲜衣服,吃一味可口东西。也不晓得花朝月夕,同个朋友到胜景处游玩一番。也不曾四时八节,备个筵席,会一会亲族,请一请乡党。身子恰像生铁铸就,熟铜打成,长生不死一般。日夜思算,得一望十,得十望百,堆积上去,分文不舍得妄费。这样小气之人空有财富又当若何?哪及我义父虽然银子只够花费,却能仗义疏财,救急救穷,是个格局大胸怀广的。”

    又道:“我与义父心性相投,也曾就我的前程问题深入探讨过。义父言道,农、工、商、贾皆乃劳苦营生,非上人之所为。一个有志青年怎能不追求上流,而舍逸就劳,弃甘即苦呢?这就是圣人尝云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只可惜很少人能悟到‘高处不胜寒’的理。世人尽道读书好,又有几人能向金阶走?郎不郎时秀不秀,长衣一领遮前后。畏寒畏暑畏风波,养成娇怯难生受。算来事事不如人,气硬心高妄自尊。”

    “比起那些富贵子弟,担了个读书的虚名,不去务本营生,戴顶角巾,穿领长衣,自以为上等之人,习成一身轻薄,稼穑艰难,全然不知。到知识渐开,恋酒迷花,无所不至。甚者破家荡产,有上稍时没下稍。所以古人云:五谷不熟,不如荑稗。农工商贾虽然卑贱,若能选一营生不辞辛苦疲倦,便能戒躁戒躁,脚踏实地,习成劳苦筋力健,才是正理。”

    安语梦一席话说得满堂之人各有所思,章乃春听得云里雾里,嘟囔道:“那安善人真是事儿多的老头儿。”

    白云暖不动声色,只是欣喜地看着安语梦,赞道:“语梦能与这样开明的长者结为父子,确是人生幸事。不过语梦也说道人各有志,所以哥哥和温大哥可不能受安善人这一番高谈阔论的影响啊!”

    白振轩和温鹿鸣适才正因语梦一番话而自省,自己每日攻书只为求取功名是不是太过功利,忽听白云暖的提醒,旋即哑然失笑。

    安语梦也立即笑道:“正是正是,语梦适才只顾侃侃而谈,却忽略了两位兄长的立场了。人各有志,你们自读你们的圣贤书去,而我也自继承我义父的衣钵,在河西镇经营我们的小酒店,做个老实本分的商人便好。”

    “他年娶妻生子,替安善人养老送终,择一人白首,择一居安老,这也是极美的事情。”白振轩道。

    温鹿鸣也道:“若论从商之道,语梦贤弟可与章大少爷切磋一二。章家的生意在洛县是最成功的。”

    章乃春见温鹿鸣抬举自己,正要信口开河几句,不料安语梦却淡淡道:“语梦只想如白小姐所言,替安善人养老送终,择一人白首,择一居安老,并无恁大野心。看尽了舞台上的风光,反倒觉得繁华落尽,平淡人生才是真谛。”

    “语梦,你一定能梦想成真的,因为你的梦想不大。”白云暖也不知是被自己感动,还是被安语梦感动,总之眼角便不自觉有些潮湿。

    “我的梦想是利用了白小姐对我的信任与诚意,总觉不光彩。”安语梦有些黯然。

    “能被利用,说明阿暖是个有价值的人,你说是不是?所以,安语梦,你就不要再纠结了,过好你的人生吧,过你想要的人生!”白云暖眸子亮晶晶水汪汪地看着安语梦,好一份坦荡的胸襟。

    章乃春见白云暖和安语梦言语投契,便又附和道:“对对对,阿暖妹妹所言极是。”

    白云暖抬头郑重地看着章乃春道:“谢谢你替蓉官出师。我原应当冲着你做的这份功德而给你一个好的答复,给你一个你希冀的答复,可是你有个会作孽的妹妹,所以你的功也只能补过了。”

    白云暖正愁公然拒绝章乃春的求爱,会让自己显得不近人情,正好拉了章思颖做借口,自己也就心安理得地拒绝章乃春。

    章乃春见白云暖适才还是好面色,却突然眸光一黯,面若冰霜,不由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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