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州城里,韩琦一夜都没睡。
    凌晨的风吹的他老脸发红,头发散乱。
    他一直在看着远方,可远方啥都没有。
    “韩相,吃早饭了。”
    保州城里塞进了数万宋军,显得格外的拥挤。幸而随军的粮草不少,否则能把保州给吃穷了。
    韩琦回身,见是汤饼,不禁就有些馋了。
    那汤汁熬制的极好,竟然是乳白色的。汤饼看着极为筋道,上面覆盖着十余片厚厚的羊肉,最后是一把小葱,青翠欲滴。
    他接过汤饼,把大碗放在城头上,就这么迎风吃着。
    远方出现了十余骑,有人喊道:“斥候回来了。”
    韩琦低头猛吃,可汤饼太烫了些,他吸一口就得呼气,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吃完之后,他觉得舌头边上好像起了个泡,那个泡还在渐渐的变大,很痛。
    糟心啊!
    都七老八十的老汉了,竟然吃汤饼吃出了血泡,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会爆笑。
    韩琦心情很糟糕,斥候上了城头后禀告道:“相公,沈县公率军过了涞水。涞水辽军噤若寒蝉。”
    涞水韩琦没心情去管,因为那只是个小地方。
    可过了涞水就是范阳啊!
    韩琦怒道:“他果真去了范阳?”
    斥候说道:“涞水敌军出击,小人不敢再进,只得退了回来。”
    “涞水敌军有多少人?”
    韩琦的脑海里浮现了地形图,有些忧郁。
    他担心范阳敌军倾力出击,宋军若是不敌的话,就会一路败退,涞水守军正好给宋军来一下。
    这是前后包夹啊!
    沈安你怎么就那么糊涂呢?
    “两千人。”
    “那还好。”
    韩琦嘴里说着还好,可心中却极为担忧。
    有人说道:“相公,涞水敌军怕是在等着消息,一旦我军被追赶,他们铁定会夹击。”
    韩琦点头,“老夫知道,如此斥候快去打探消息,一旦有了沈安的消息,全军出动……”
    “韩相……”
    一个官员惊讶的道:“骑兵大多被沈安带走了,我军以步卒为主,若是南京道的辽军倾巢出动,我军在野外如何能敌?”
    韩琦看了这人一眼,把他记在心中,然后说道:“怕什么?我军新胜,士气如虹,辽军若是来了,打一场就是。”
    胆小鬼,回头把你弄去海边打渔。
    可沈安那个小子啊!
    韩琦看着远方,心情抑郁,很想找个人来暴打一顿。
    “去打探消息,另外令全军戒备,一旦得了消息,老夫亲率大军出击!”
    他转身下了城头,文武官员们跟在后面,一个年级大的文官跟上来,俯首低声道:“韩相,此战已然大捷,沈安追击去了范阳,这是意气用事……智者不为。下官以为,若是敌军倾巢出动,那么把沈安弄回来即可……毕竟大局为重啊!”
    城中的步卒才是主力,主力若是死伤惨重,甚至全军覆没,那么这一战可就被辽人反转了。
    韩琦没有回头,“老夫老了。”
    “您不老啊!”官员堆笑道:“您坐在大车上杀敌的英姿,让下官等人佩服之至。”
    这个是真的。
    韩琦作为首相竟然上阵杀敌,而且还弄了棺木随行。一边是斩杀生命,一边是收纳亡灵,堪称是魔王韩。
    “老夫老了。”韩琦微笑道:“老夫的一生多有坎坷,可终究是被先帝和官家眷顾。如今的朝堂之上,几个宰辅都老了,老了啊!”
    他负手而去,官员站在那里,不解的道:“什么意思?难道韩相准备致仕了?也是,在最得意时退后,这便是大智慧。”
    可韩琦的性子哪里是得意就退后的,他和大智慧更是不搭边。
    一个武将说道:“韩相这是在说,宰辅们年纪大了,要为以后培养接班人呢!”
    众人一怔,旋即都点头赞同。
    “是了,沈县公文武双全。本朝百年,这样的人物可以说是一遇,韩相见才心喜,自然要为他多番筹谋。”
    武将们都点头欢喜,觉得沈安这样的人若是成为了宰辅,那对武人就是个极大的利好。
    而文官们却有些复杂。
    “他才二十出头啊!”
    “是啊!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韩相竟然说要栽培他做宰辅,那我等熬了数十年的该做什么?”
    “咱们在下面为官多年,除去武功之外,难道文事比不过他沈安?”
    一群文官打翻了醋坛子,武将们察觉到了,都避在一边,觉得畅快之极。
    一个武将忍不住了,就说道:“沈县公两家书院的山长呢!还是杂学的首创!”
    你妹!
    文官们都抬头去寻说话的这人,可武将们很有默契的挡在了前方。
    谁不知道沈安的文事比他们更厉害?
    可武功比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这就够糟糕了吧?
    “那沈安做的词极好,天下闻名。他更是杂学的宗师,太学就是经他之手才重新崛起……如今他还掌管着邙山书院和宗室书院,若论文事……”
    文官们很是沮丧,大家掩耳盗铃一回,结果被一个武将给揭穿了,很丢人啊!
    斥候不断来回,带来的消息让人失望。
    韩琦心中渐渐焦急,连午饭都不想吃。
    “拿出去!”
    他舌头上的血泡很大,说话都受影响。
    他用上颚压了一下血泡,痛的想流泪,血泡却没破。
    操蛋啊!
    “郎中呢?找一个来!”
    韩琦准备让郎中把血泡弄破,可郎中还没来,斥候却来了。
    “相公,沈县公遣人回来报信了。”
    韩琦眼睛一亮,“在哪里?走,去看看。”
    他带着一干人冲了出去。
    前方能看到城门时,一队骑兵正在冲过来。见到韩琦等人后,他们下马,为首的都头行礼,韩琦骂道:“什么时候了,还弄这些繁文缛节,赶紧说说沈安在哪。”
    他发誓回去就打小报告,把沈安不听命令,私自跑去范阳的事儿告诉官家。
    都头抬头,激动的道:“禀相公,沈县公率军一路直接到了范阳,范阳守军加上溃兵差不多两万,可他们却不敢出击……”
    哦!
    现场的军民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然后人人喜上眉梢。
    五千骑兵竟然能让坐守范阳城的优势辽军不敢动弹?
    “这是被咱们打怕了!”
    韩琦很是坚定的道:“辽军一战丧胆,见到我军骑兵不敢出击,此后我军当占据上风。”
    两国交战实际上和足球有些相通之处,当一方屡战屡胜时,自信心会爆棚,战斗力会超常发挥。而另一边则是胆战心惊,十成战斗力能发挥出五成就算是不错了。
    韩琦的心中一动,想起了这一切的由来。
    从府州到这里,大宋对辽军多次胜利,而且一次比一次更浩大,一次比一次更堂堂正正。
    正是经过了这些胜利,大宋将士们才有了这等精气神。
    重塑军心!
    他想起了沈安一直在孜孜不倦干的事儿,心中不禁一振。
    “沈县公在范阳城下校阅……”
    韩琦瞪大了眼睛,“他竟然在敌军的眼皮子底下校阅?这真是……”
    这真是胆大包天啊!
    “辽军没出击?”
    这等奇耻大辱,换做是韩琦的话,定然会不管不顾的全军出击,把沈安捶死。
    都头摇头道:“没有,我军从容校阅,随后从容而退。”
    韩琦仰头看着天空,觉得这个世界太美好了。
    “多少年了,多少人想过在敌军境内校阅,可谁做到了?”
    “好汉子!”
    有人在欢呼。
    “竟然在范阳城下校阅,果真是好汉子。”
    都头一脸的与有荣焉,“我军回程路过涞水时,沈县公令全军假装被追击,更是令人换了辽军的甲衣在后面装作追兵……”
    卧槽!
    韩琦只觉得心跳加速……
    “不会吧……”
    那些官员也激动的满脸绯红,呼吸急促。
    “大宋……从北伐以来,大宋何时攻取过辽人的城池?沈安……”
    “若是攻破了涞水……这……老夫……”
    一群官员眼睛红彤彤的盯着斥候,激动的浑身颤抖。
    斥候也激动的不行,他站直了,昂首说道:“涞水敌军中计,全军出击,被我军击溃。随即我军攻破涞水城……”
    韩琦退后一步,只觉得心跳快的分不清点了。
    后世的人不知道辽人对于大宋意味着什么,大抵就是韩国队压制某支队的那种存在。
    一次大胜就足以举国狂欢了,可现在竟然……竟然还攻破了涞水城。
    “老夫……老夫……”
    韩琦心神激荡,竟然落泪了。
    “大宋竟然能攻破辽人的城池吗?”
    一个年级大些的官员老泪纵横的道:“老夫死而瞑目了……此刻死了都可瞑目了。”
    一个武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某在保州戍守,但凡辽人威胁,保州城一城皆惊……武人不能保护百姓,那是莫大的耻辱,可奈何……打不过啊!可如今大宋竟然能大败辽军,能攻破辽人的城池,某为何不在?某为何没跟着沈县公出战……为何啊!”
    辽人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得大宋喘不过气来。
    此刻这座大山被撬动了,摇晃了一下,灰尘满天。
    那个斥候突然说道:“沈县公说了,涞水是大宋的涞水,那里是卢植等人的故乡,下一次他再去,定然会把涞水变成大宋的涞水!”
    “好!”
    一个文官振臂喊道:“那是大宋的涞水!”
    “万胜!”
    欢呼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接着万众欢呼。
    “万胜!”
    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其色煌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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