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文彦博走后,陈旭苦笑道:“今日沈安一人来此,就让枢密院上下毫无招架之功,难堪呐!”
    冯京突然笑道:“某那岳丈总是说沈安文武皆有大才,让某这个枢密副使去请教一番,可某大了他二十余岁……”
    陈旭不解的道:“学问并无年纪的差别,当世,你这个是有些偏执了。”
    当年老夫子还能和两个孩子讨论太阳的问题,所以读书人都以不耻下问为美谈。
    “某不是那等人。”冯京幽幽的道:“新政多有偏颇,某数次上奏疏为此进言,而那沈安却是新政的大将,某与他……那便是对头。”
    陈旭再看看地图,“老夫总觉着他沈安北的这个谋划太凌厉了些,若是河东路被动了怎么办?”
    “某担心的就是这个。”
    冯京走过来,指着河东路那一块说道:“旁的某都觉着还行,可河东路那边随时转为主攻的地方,某觉着这是一厢情愿。若是幽州这边的辽军疯狂反扑……怎么办?”
    “你怕再来一次高粱河之败?”陈旭摇头,“时至今日,大宋不同于太宗皇帝那时候了。”
    “某知道,不过某还是以为要一步步的走,所以当初制定谋划时,才说河东路那边是袭扰。”冯京嗤笑道:“但沈安觉着大宋可以两路去。可两路去,不如专攻一路的好啊!”
    陈旭说道:“看看朝中的意思吧,官家和宰辅们定然会仔细思量。”
    “相公赞同沈安的说法,看来这是……”冯京低声道:“外面有人说相公执掌枢密院有些保守,所以相公今日一反常态,支持了沈安的激进想法。”
    陈旭叹道:“那岂不是为了激进而激进?”
    ……
    文彦博一路进宫,把沈安关于北伐的看法禀告给了赵曙。
    随即赵曙就召集了宰辅议事。
    “打西京道吗?这是个好主意。”
    “对,打下西京道,咱们再派出人手去上京道挑拨离间,只要阻卜等部作乱,辽国就是内忧外患,不灭何为?”
    “……”
    宰辅们都化身为事后诸葛亮,纷纷赞美着。
    赵曙也是红光满面,“朕最喜的还是那句话,汉唐时的汉儿,又回来了。大宋啊!终究有重归盛世的那一日,朕有些迫不及待了。”
    大宋盛世,他必然就是缔造那盛世之人,当标榜千古,和汉武帝、唐太宗并肩。
    只是想想,赵曙就觉得这才是一个帝王最巅峰的时刻。
    他甚至还想了一下自己驾崩后的谥号。
    古往今外的帝王,无人不在乎身后名。哪怕汉武唐太宗也是如此。
    “若是能打下朔州,麟府路的作用也不大了。”
    这是包拯说的话,看似无意,却让赵曙想起了此事。
    “甚好。”
    赵曙用两个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折家世代镇守一地,这近乎于是藩镇,这等事儿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韩琦赞道:“沈安识大体。”
    赵曙对此深以为然。
    稍后回到后面,高滔滔亲自出迎,见他神色不错,就笑道:“官家这是遇到好事了?”
    “是好事。”赵曙进去坐下,飞燕去弄茶水,让陈忠珩毫无用武之地。
    “今日有武人建言,说是让沈安去枢密院任职。”
    “太年轻了吧?”高滔滔也是这般反应。
    “这是醉翁之意。”赵曙淡淡的道:“武人们对枢密院弄出来的那个谋划不满意,所以就用了这种法子来提醒朕,顺带把沈安推了出来。”
    “枢密院……文相公老成谋国啊!”
    高滔滔对文彦博的印象就是有些不要脸,竟然去贿赂先帝的小妾。
    但更多的印象却是文彦博的沉稳。
    “他却不懂这等大军厮杀的谋划。”
    赵曙说道:“我先前令沈安去了枢密院,只是一番话,枢密院上下都被震住了。”
    “那原先的谋划都作废了?”
    “对,作废了。”
    赵曙看着很是惬意,高滔滔却捂嘴笑了起来,“臣妾当年在宫外时,有一次出了郡王府,见到一个大汉去寻一群泼皮的晦气,臣妾还说那大汉要倒霉,谁知道那大汉竟然一人打一群,打的那些泼皮抱头鼠窜。想到今日沈安进枢密院,臣妾不禁就想到了这个。”
    “你啊你!”赵曙想到这个场景,不禁也笑了,“促狭!”
    沈安今日就相当于是去枢密院砸场子的,还砸成功了。
    “文彦博看似高兴,可我却知道他是在苦笑。奈何自家没这个本事,只能看着沈安横扫枢密院。”
    高滔滔听了一耳朵重臣之间的八卦,稍后去曹太后那里请安时就顺嘴说了出来。
    “文彦博此人原先善于钻营,先帝当时敲打了他一下,此后就好了些。不过他后来的城府越发的深了,喜怒不形于色,看似不错,可这等人……老身以为不可柄国。”
    曹太后手中有一张手帕,却是个绣了一半的半成品。
    高滔滔哑然,然后问道:“娘娘,为何?”
    曹太后放下手帕,揉揉眼睛道:“此等人更多的看重自身的进退,这里不敢动,那里不敢走,若是守成也就罢了,算是个平稳宰辅。可大宋如今国势灼灼,他若是接替韩琦,什么新政,什么进取都没了,只剩下了平稳。”
    “平稳平稳……”曹太后眯眼看着外面,“大宋看似平稳了百年,再稳下去,那就稳不住了。”
    高滔滔笑了笑:“娘娘高见。”
    曹太后见她不以为然,就冷冷的道:“在许多时候,国运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大宋在退,别国在进,时移世易,不亡何为?”
    高滔滔的见识比不过她,只能唯唯而已。
    曹太后知道她还是不懂这些,就起身道:“天气冷。”
    高滔滔目光转动,见室内只有一个炭盆,就怒道:“那些刁奴竟然敢怠慢娘娘吗?都打杀了!”
    曹太后摇头,说道:“天气冷,你说是烤火还是什么?”
    高滔滔说道:“烤火,穿厚些。”
    “是啊!大家都是这般想的。”曹太后起身道:“拿刀来!”
    高滔滔一个激灵,瞬间就想跑。
    可转念一想,她觉得自己没触犯太后,就讪讪的道:“这天气练刀冷呢!”
    “和烤火比起来,老身更喜欢练刀来让自己暖和。”曹太后接过任守忠递来的长刀,说道:“枢密院保守,这是文彦博的性子所致。就像是天冷了穿厚些。而沈安的谋划积极,就像是老身练刀取暖……”
    “哈哈哈哈!”
    曹太后大笑出去,高滔滔呆坐在那里。
    稍后她出去,就见外面刀光闪烁。
    曹太后的身手依旧矫健。
    高滔滔一路看了,稍后告辞。
    回到自己的地方后,她想起曹太后的刀法,就弄了根棍子学。
    只是一个简单的扭腰挥刀的动作,高滔滔就哎哟一声,“腰!腰闪了!”
    哼哈二将赶紧冲过来,一左一右把她架了进去。
    稍后御医来了,问了之后就说道:“闪到了一些,让圣人试试可能动动。”
    里面的高滔滔试了一下,还行,就是有些酸。
    “圣人说有些发酸。”
    “那就无碍,歇息几日就好了。”
    于是高滔滔就慵懒的躺着,晚些却突然一蹦而起。
    正好赵曙进来探望,见她穿着内衣就蹦起来,就皱眉道:“腰不好就躺着。”
    高滔滔坐下来,以手托腮,叹道:“臣妾这才知道娘娘话里的意思。”
    “什么话?”
    赵曙坐在床边,伸手摸摸她的额头。
    高滔滔说道:“娘娘说文彦博保守,带着枢密院也保守了起来。而沈安的谋划看似激进,实则是积极进取……她用了个例子,天气冷了怎么取暖,臣妾说烤火加衣,娘娘说她更愿意去练刀让身子暖和……”
    高滔滔抓住赵曙的手,目光炯炯的道:“臣妾此刻想来却是有些意思,娘娘怕是在暗指大宋不能保守,否则……”
    说到这里,她赧然道:“先前见娘娘练刀,身形矫健,臣妾回来就拿着细木棍鼓捣了一番,竟然闪着腰了。”
    这个赵曙刚知道,他说道:“最近你停了那个什么广播体操,回头还是得练起来。”
    高滔滔点头,“以人喻国,若是大宋遇到事也是烤火,也就是保守。遇到强大的外敌时,就会如臣妾这般,提起刀就闪到了腰,那样的大宋,何以抵御外敌?”
    赵曙一怔,点头道:“娘娘高见。先帝在时,从庆历新政后朝政就显得格外的保守,看似平稳了,可最终却留下了无数麻烦,让我也不得不重开新政。这便是积极进取了吧。”
    “哎!”高滔滔叹息一声,“娘娘说文彦博守成有余,但当今的大宋却不能让他柄国。”
    “当然不能。”赵曙起身走到了窗户边,说道:“文彦博稳沉,但却保守,不说他反对新政之事,若是他秉政,大宋定然会渐渐平静下来。”
    “在这等时候如何能平静?”
    赵曙回身道:“文彦博会为了平息那些人的怨气,把新政搁置了,或是暂缓,或是延缓,那样的局面……迟早就和先帝时一般。所以我从未想过让他再度成为首相。”
    高滔滔点头,心中安稳了些,“沈安怎会有这么多的见识?”
    “邙山一脉的学识高深莫测,幸而他开了家邙山书院,也算是为国所用。”
    高滔滔笑道:“当初邙山书院还没人去读,如今算是炙手可热了吧?”
    ……
    “可惜官家还是没同意。”
    种谔有些惋惜。
    种平惊讶的道:“郎君您还真是想沈安担任枢密副使?”
    “为何不能?”种谔淡淡的道:“那些人尸位素餐,早该让贤了。”
    “郎君慎言!”
    种平看看左右,这里是街上,幸而行人不多。
    他低声道:“武人怎可干涉重臣的任用?郎君,若非是官家没把你说出去,此刻……弹劾您的奏疏已经堆满了御案了。”
    种谔冷笑道:“前方屯兵戍边却听这群人的指使,憋得慌!回头哪日某做几首词来,好生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文武双全,羞他们一羞!”
    这时边上走过几个学生,看着朝气蓬勃。
    “说是御史台要来咱们书院挑人了。”
    “嗯,这是司业说的,司业的父亲就是御史中丞,那定然没错。”
    “只是咱们去了御史台能做什么?别一辈子都是小吏。”
    “嘁!你看看三司户部衣料案的学长程凌,如今衣料案就在他的执掌之下,谁说咱们只能做小吏?”
    “对,只要努力,定然能让杂学扬眉吐气!”
    几个学生远去。
    种平震惊的道:“邙山书院竟然已经这般了吗?”
    种谔也有些惊讶,“某也不知。那沈龙图好大的局面。”
    种平随后去问了熟人,得了消息。
    “说是沈安不管书院的事,都是御史中丞王安石家的衙内王雱在管着。”种平赞道:“那沈安果然聪明,若是他频繁插手书院之事,谁敢要那些学生?”
    种谔点头,“那样会犯忌讳。不过即便是如此,那些衙门的人也不会欢迎这些学生。”
    种平笑道:“一个是儒学,一个是杂学,当然不会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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