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朱莹平日很喜欢凑热闹,但在皇帝已经做出那样鲜明的表态之后,不用太夫人提醒,她就立刻拉了拉张寿的袖子。而张寿同样一点都不想在这种微妙的时间留在这种微妙的地点,因此当下就打算赶紧告退。谁知就在这时候,太夫人却抢在了他们俩前面。
    “皇上,难得进宫,臣妇打算去清宁宫拜见太后,顺带商量一下永平公主、莹莹和张寿的生辰怎么过,这就先带他们二人告退了。”太夫人说着就略一屈膝,随即坦然说道,“此间内情,臣妇也当一一禀告太后。”
    皇帝也确实担心太后得知此事后或亲自来,或命人召了自己去清宁宫问话——毕竟他已经一时一刻都不想忍了。因而太夫人愿意把前去告知前因后果的这个难题承揽过去,他哪有不愿意的道理?于是,在点头答应的同时,他又添了几句话。
    “还请姨母禀告母后,就说朕心灰意冷,所以不得不下定决心废后。然则多年夫妻,自当为其稍留体面,因而打算废其为恭妃,移出坤宁宫,但从今往后,朕不会再另立皇后。至于后宫事务,母后若是力不从心,便让明月协理吧。”
    二皇子听到父皇再次旗帜鲜明地表示废后,原本一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可等听到皇帝决意不再立后,他却又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因为那样的话,至少诸皇子全都是庶子,三皇子和四皇子那两个年幼无知的孺子不至于凌驾在他头上。
    可等听到皇帝竟然不选择宫妃,而是令永平公主打理宫中事务时,他却是又惊又怒,同时更多的是深深的后悔。他那个惯会装模作样的长兄从前至少和永平公主面上关系不错,他却一点都不喜欢那个成天端着才女架子的妹妹,所以他和永平公主根本谈不上交情!
    他在私底下如同绑架似的把那扬州会馆的大厨“请”到家里来之后,在尝过那些饮食之后,觉得滋味不错,又听说皇后在宫中闹着绝食断水,他最终还是决定做出点孝子姿态,以便于给自己挣回一点名声,于是打算送点好吃的进宫,也免得没了御膳房,亲娘就这么挨饿。
    谁知道阴差阳错,他不过是听说皇后在上吐下泻大嚷有人毒害他的消息后,为了自保,灵机一动嚷嚷是张寿陷害,可他压根么想到这竟然会惹出如此严重的后果!
    二皇子的那点惊怒后悔,太夫人自然不会去管。既是皇帝请自己捎话给清宁宫太后,她自然一口答应,可刚刚皇帝的这些嘱托却实在是非同小可,她带着张寿和朱莹出了乾清宫之后,就忍不住对一左一右扶着她的孙女和未来孙女婿叹了一口气。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张寿知道她是在感慨即将到来的废后事件绝不是这突如其来的,而是因为皇帝对她日积月累的不满在今天到了顶点,于是彻底坏了夫妻情分。可这种宫里的家务事,他却一点都不想加以评论,干脆就保持了沉默。
    朱莹却轻声嘀咕道:“我听裕妃娘娘说,皇后当年不是这样子的……她在娘家是以端庄贤良出名的千金大小姐。”
    太夫人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太后确实就是看中了皇后母家曾经在英宗那一朝的影响力,又闻听皇后的贤名,这才做主为皇帝册立了这样一个皇后。当然,皇帝那时候对这样的皇后也确实很满意,婚后三四年都没去过其他嫔妃那里便是最好的证据。
    可正是因为尝到了高高在上六宫之主的滋味,又多年被帝王捧在手心里,皇后自然而然就忘了再披上那一层贤良的伪装,嫉妒刻薄的一面就渐渐展露了出来。可她却没想到,当她不再掩饰那些丑陋的缺点,可宫中却还有别的女人存在时,还能得到几日好?
    至于此后,那可以说就是恶性循环了。当然,皇后有错,皇帝并非就没有错,太后也同样并非就没有错。本朝太祖曾说过,若是帝王有欲无情,自可广纳美人,开枝散叶,若有情无欲,后宫专宠一人,则其余嫔妃可遣其另嫁,至于后嗣……天下郑姓皇族还少吗?
    只是本朝这么多年,即便有君王专宠一人,却也不曾真的散尽后宫……
    太夫人一面走一面暗自叹息,等到进了清宁宫,太后身边的女官玉泉已经出来迎候,她含笑随同人进门,见太后正坐在正中软榻上,一看到她连忙起身,她上前先行了礼,等太后拉了她到一旁软榻同坐,她也不寒暄,转述了皇帝的话,又细说了之前乾清宫中所见所闻。
    尽管出事之后,清宁宫中就没断过消息,甚至朱莹也是在此得知那件事后匆匆赶去乾清宫的——正是太后授意她去稍稍宽解性急的皇帝,可此时此刻听到这些最新细节,太后还是不由得用手指轻轻揉着眉心,竟是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她还想长长久久拖下去,不要让皇帝留一个废后名声——古往今来,废掉皇后的皇帝,好名声的会烂掉大半,就连号称明君的汉景帝和汉光武也因废后留下话柄。可现在看来,这一步已经无可避免,好在皇帝不打算再立后这一点,勉强能堵住某些人的嘴。
    只不过,皇帝竟然打算让永平公主,而不是任何一个嫔妃来管理后宫,这真是异想天开……这又不是当年鄂邑长公主主理后宫,抚养汉昭帝的年代!
    想着想着,太后突然就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张寿和朱莹那点小动作。
    就只见朱莹一手拉着张寿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张寿则是轻轻摆了摆手仿佛想要挣脱,最后还是妥协似的垂下了手,任由朱莹就这么拉着自己的袖子,甚至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似乎在安慰人稍安勿躁。
    微微一怔后,太后方才恍然大悟,意识到了朱莹这番小动作由来。
    敢情是她不曾吩咐两人坐!至于清宁宫那些宫人们,怕是早就因为听到太夫人所言废后事惊呆了,忘了这一茬。
    想到昔年皇帝和皇后也不是没有过这般琴瑟和谐,在自己面前都表现出各种亲密的时候,皇帝也曾冷落诸妃,最后两人却还是这般结局,如今看到这一双小儿女的情态,太后不禁怔忡了片刻,随即方才开口说道:“张寿,你和莹莹坐下说话吧。”
    朱莹在太后这位姨祖母面前素来恣意惯了,刚刚就是想让张寿不要拘礼,此时听到这话,她立刻展颜一笑,推着张寿上前一块坐下了,随即张口说道:“太后,就快中秋节了,我和阿寿还有明月的生日就要到了,祖母刚刚还对皇上说,要找您商量我们的生日怎么办呢!”
    太夫人顿时眉头大皱。这边厢皇帝正要废后,她只是拿这当成一个借口来见太后,朱莹这丫头怎么还当真了?平常朱莹任性归任性,却一贯很有分寸啊!
    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张寿竟是也笑着开口说道:“太后,莹莹之前就对皇上提议过,既然御厨选拔近期就要开始,就把初赛第一天定在八月十五。一来中秋节本来就热闹,二来也算是一桩与民同乐的好事。至于我们,不过顺便借着生日也过去热闹一下而已。”
    说到这里,他就诚恳地说:“而且,既然朝中宫中都多事,不妨把第一天的规模办得更盛大一些,若是能借着这般热闹,冲淡一下京城最近多事的阴霾,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一刻,太夫人和太后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恍然大悟。
    如何庆祝生辰什么的只在其次——张寿和朱莹都已经十七了,年纪轻轻又不是整寿。但是,这一天正好是中秋,而且再和之前那所谓御厨选拔大赛结合在一起的话……
    那确实可以尽量转移百姓的目光!让他们把更大的兴致放到这样一场盛事中去,而不是津津乐道皇家这点阴私。
    太夫人轻轻一合手,随即笑着说道:“我在乾清宫的时候,听到皇上刚刚已经留用了扬州会馆那位大厨在御膳房?这个消息也应该放出去,如此外头那些人肯定会炸开了锅!”
    太后微微犹豫了一下:“如若宣扬出去,皇后中毒之事岂不是也会广为流传?”
    朱莹听懂了太夫人的意思,不禁笑嘻嘻地说:“太后,祖母的意思是,就要让人知道,这所谓中毒的事纯属皇后自己折腾,其实子虚乌有,所以皇上非但留了那位大厨在御膳房供职,反而不禁消息流传,那正是坦坦荡荡,宽容大度。”
    她一面说一面翘起了嘴角:“反正就是禁口令,回头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消息在外散布,何妨咱们也推一把手,把别人对所谓宫闱密事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去?民以食为天,借用选拔御厨,让寻常百姓也能见识天下美食和各式各样的食材,我觉得这挺有意思的。”
    “你呀,只要张寿说的,你都说好!”
    太后似笑非笑地嗔了一句,见张寿照旧镇定自若地坐着,一副坦坦荡荡的表情,她原本到了嘴边的揶揄也不由得吞了回去,随即就若有所思地说:“既然皇帝之前也答应了,那这件事却也未尝不可。”
    朱莹顿时喜上眉梢。虽然她不喜欢皇后,可废后关她什么事?她好容易才等到了即将和张寿一块度过的第二个生辰,才不想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败坏了兴致!
    于是,她想都不想就上前死皮赖脸地在太后身旁坐下,笑吟吟地撒起了娇。
    “太后,虽说皇上点了头,还拨了一点钱,消息也传扬了出去,阿寿还拉到了刘老大人帮忙,但钱不嫌多,人更不嫌多,您有钱出钱,有人出人,干脆从手指缝里漏点钱漏点人出来给我们行不行?这样我还可以到外头打您的旗号,就说太后也很赞同这样的选拔。”
    “你呀,不但不让人省心,还喜欢惹是生非,让我说你什么是好?”
    太后简直被朱莹的无赖给气笑了,伸手戳了戳这个曾经小粉团子似的丫头,侧头看见张寿一副但笑不语,自得其乐的样子,她最终还是心软了。年纪大了,又经历了这么多事,看这样心意相通的金童玉女,怎能心中没有一点触动?
    “玉泉,去开我的箱子,秤五十两金子出来。对外头就说,皇上要公平选拔御厨,我很支持,但既然他把御膳房收归宫中,不再由光禄寺管,又开了内库来做这件事,那么,我这个当太后的干脆便也来助助兴,出五十两金子资助。”
    对于从小到大就从众多长辈那儿得到好东西无数的朱莹来说,五十两金子真心不算什么,她那根本戴不完的赤金项圈,大大小小的南海珍珠,各种质地的玉石,来自南洋锡兰等地,巧匠磨制的宝石,以及从太祖皇帝开始就令西南某个小邦进贡的翡翠……全都是论箱子的。
    可太后此时这五十两赐金,却是代表认可她和张寿去做的这件事,因此,她自然喜滋滋地连忙过去拉着张寿一同谢过,随即就借口留地方给太夫人和太后说话,笑吟吟地拽着张寿一块先出去了。
    她这一走,太后就叹道:“真希望能如莹莹所说,让人因此就忘了废后。”
    “忘记不可能,但少些关注,却是可能的。”太夫人的看法自然谨慎,但随即就笑道,“张寿最初折腾这件事时,是为了让人别只揪着沧州、光禄寺和九章堂的事不放,却没想到突然会有废后这样一件天大的事杀出来。能有多大作用,就看他们能折腾到多大了。”
    皇宫这种地方,自然不适合说什么悄悄话,事实上,张寿也就是跟着朱莹逛了一会清宁宫——而且这真心谈不上十分轩敞的地方,其实不到一刻钟就转悠完了——随即太后就命人叫了他们进去,却原来是太夫人要回府了。
    而除了朱莹强行“讨”来的五十两黄金,张寿还得了一方歙砚,一块鸡血石印章——前者他鉴定不出好坏,但后者乍一看他就意识到价值不菲。至于赏赐他这两样东西的名目,太后直接就用了一个最好的理由——生辰礼。而朱莹干脆是揣着一匣子好东西走的。
    而等到离开皇宫,这次没再坐驮轿的张寿就和太夫人道了别,却还拉了朱莹与自己同行。当他二人到了萧成的宅子,见到陆三郎时,张寿就直截了当地说:“陆三郎,拿出你最大的本事,八月十五的第一次初选,你给我提前造出最大的声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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