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哭又嚷的四皇子非常委屈,只不过,面对他这副样子,江都王却觉得自己更委屈。皇帝是肯定埋怨这个熊孩子的,可他也就是说了人两句吧?而就因为这两句,该死的熊孩子就赖在了他家里,怎么现在又倒打一耙了?
    张寿正大皱眉头,突然就感觉四皇子的手指好像在自己背后划着字。虽说一时三刻辨识不出熊孩子到底想表达什么,但有一件事他却很清楚,熊孩子在江都王府赖着不走,满腹委屈,那竟然不完全是真的,一多半恐怕都是装的,人很可能就是在等他!
    他没好气地把和一只树袋熊似的熊孩子从自己身上拎了下来,见人哭得如同大花脸,他就板着脸说:“麻烦了江都王这么久,还赖在人家家里不走,你好意思吗?”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王叔又不是外人!”四皇子抽噎着答了一句,却没注意到江都王已经是气了个半死。怎么不是外人?我和你就是外人!你个惹祸精以后别上我家来!
    张寿见阿六上前,一块手帕三下五除二就把四皇子脸上那乱七八糟的涕泪都擦了个干净,随即拎起人往后一扔,却是直接背上了这个小家伙,他虽说知道这是防止人逃跑的最好方式,却还是觉得便宜了这熊孩子。因此见人张嘴要说话,他就冷冷说道:“从现在开始,你说一个字,回头就是一戒尺,阿六给你记着数!”
    四皇子顿时大惊失色。如果换成别人说这话,他立刻就大声抗议了,可说话的是张寿,而且执行的人很可能是阿六,回头真的计数之后,人家那是真的敢打!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张寿背上划出的字,张寿到底知不知道,可此时想说话的他想到挨戒尺的苦楚,却不敢在这里随便乱开口——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张寿是绝对不会容情的,等到私底下的时候,那兴许还有商量的余地。
    于是,他只能老老实实趴在阿六的背上,耳听张寿和江都王打招呼告退,直到出门之后被阿六丢上了马车,他见人跟了上来,这才慌忙叫了一声:“六哥……”
    可他还来不及把接下去的话说完,就只见阿六伸出两根手指头对他晃了晃,意识到就连这都被计数了,四皇子顿时哭丧了脸。等张寿坐上车之后,他不由得露出了极其可怜巴巴的表情,那简直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狗正在朝主人摇尾巴。
    “你先不用开口,让我猜一猜。”
    张寿盘膝坐下,双目直视四皇子的眼睛,气定神闲地说:“你之前嚷嚷的那些话中,比方说之前看到洪山长要撵走外头韩烈他们这些人,就勃然大怒,强行让人都跟了你,还对洪山长恶语相向,这应该是真的,毕竟你就是这么个冲动的性格。”
    见四皇子点头犹如小鸡啄米,别提多乖巧了,张寿就笑了笑说:“但是,事情是真的,不代表里头就没有你的小算盘。说吧,你在遇到洪山长的时候,还发现了什么?”
    四皇子又惊又喜,可张了张口之后,他却又小心翼翼地斜睨了阿六一眼,结果就听到了张寿的一声咳嗽:“好了,别看阿六,说吧!”
    有了这句话,四皇子这才如释重负。他扭动了一下身子,随即在张寿那戏谑的眼神注视下,小声说道:“我是正好看到洪老顽固的马车边上,有两个路人瞧着有些眼熟。一个是巧合,但两个人在不同位置,假装毫不相干,这总归就有问题了吧?”
    见张寿对于自己这样卖关子没有光火,而是在那若有所思,他可不会继续藏着掖着,赶紧讨好地笑了笑说:“那两个家伙我认得,是当初大皇子二皇子……嗯,大哥二哥身边的随从!虽说他们走前,别院的人就都被遣散了,有罪的人还被一一论处,可没这么巧吧?”
    这一次,换成张寿狐疑地打量四皇子了:“你又不是常常出宫,怎么会认得大皇子二皇子身边的随从?整个大皇子二皇子别院能有多少人,这么巧你就认得出他们?”
    见张寿竟然不相信自己,四皇子这一次真的急了,他想都不想就朝着张寿扑了过去。而一旁的阿六微微一愣,刚刚绷紧的肩头肌肉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果然,他就只见熊孩子只是一把握住了张寿的手,赫然一副泫然欲涕的委屈样子。
    “我大哥和二哥那别院,因为他们生辰宴之类的,我至少也是去过好几次的,而且还找借口四处溜达了一圈,见过几乎绝大部分人!老师你从前也看到了,我三哥这么腼腆羞涩的人,我当然得保护他,那我至少得把大哥二哥身边那些人的脸都记下来,万一有点用呢?”
    “我这个人记脸很在行的,不信回头你可以随便怎么试我!”
    熊孩子说得如此煞有介事,信誓旦旦,张寿要说全信,那当然不可能,但要说不信,那也同样不太可能。而且,此时车外还有锐骑营的卫士,他就姑且先当成四皇子说了真话,当下就反问道:“你认出附近有两个当初你大哥二哥身边的随从,所以你才故意和洪山长冲突?”
    “你想干什么,制造间隙,看看别人会不会趁虚而入?”
    “不是啊!我是怕他们对我不利,抓了我想要挟什么,所以我反正看那洪老顽固不顺眼,当然就把锐骑营的护卫抢过来保护我自己啊!要知道我出来的时候也只带了几十个人!”
    面对如此理直气壮的坦白,张寿微微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
    很好,很有道理!这种逻辑就是,管人家是不是有别的企图,我先把自己保护好再说!
    他伸手摸了摸四皇子的脑袋,却是轻描淡写地问道:“那你就没想过,你抢走了洪山长的护卫,害得他身边没人保护了,如果那两个家伙原本目标是你,结果却转到了洪山长身上,等出了事情之后,别人岂不会怪你?就比如现在这样。”
    “谁让他不识好人心,进了城之后发现走的大道,然后就开始撵人!”四皇子那小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戾气,随即一字一句地说,“比起我的安危,那个老顽固算什么!”
    张寿面色一凝,等看到四皇子嘴上说得强硬,实则眼神飘忽不定,他顿时为之气结。
    得,看似是在说真话,实际上熊孩子还是在说谎!
    他本待戳穿四皇子这瞎话,可想了一想,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熊孩子,默不作声,就这么静静地一直看着对方。果然,熊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果然很不行,扭来扭去坐不住不说,到最后干脆就侧过头去避免和他对视。
    然而,这种心虚的逃避无疑是徒劳的,因为就只见阿六突然出手,猛地从四皇子脖子后头按住了他的两边脸颊,随即强行逼迫人重新转向张寿。而这一次,熊孩子先是意外,再是慌乱,继而干脆就死死闭上了眼睛。
    见此情景,张寿对阿六使了个眼色,见人终于松了手,他就好整以暇地靠在了板壁上,仿佛懒得说话似的。四皇子见状终于松了一口大气,可是,张寿的这种态度却让他心中越发没底,不知道他那不敢说给外头那些卫士听的想法,自家老师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
    他就不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完全能瞒住张寿。嗯,能瞒多久是多久!
    有四皇子在车上,再加上有锐骑营的十名卫士扈从在侧,张寿又因为是东宫讲读官而通籍宫中,马车进皇城西安门时,自然没受到太大的盘查。
    而张寿往常大多是从北安门以及东安门入宫,西安门走得极少。而此时一路前行,他就只见大路两侧分成一个个不同的院司。他正觉得因为隔得远看不分明,就只听阿六开始担当了解说的角色。什么惜薪司、果园厂、西酒房、西花房以及洗帛厂……林林总总名目繁多。
    他突然开口打断道:“阿六,这些地方你都来过?”
    皇帝好像之前只是让你去锐骑营当过一阵子教头吧?就算你在御前近侍中也摸爬滚打,和那些本该是同僚的家伙也打过交道,可对宫中这么熟悉,哪怕是外皇城,是不是有些过了?
    面对张寿那狐疑的眼神,阿六却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当然都来过啊!皇上特意吩咐,让我在宫里多走走多看看。”
    张寿已经弄不清楚,皇帝这到底是正话还是反话了。反正阿六肯定是足迹踏遍外皇城,皇帝之前也明显没有不满不悦的态度,他就索性当成这是人在宫中的额外收获。
    然而一旁真正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四皇子,反倒还不如阿六知道得清楚,此时终于完全忘记之前还在那装傻充愣,缠着阿六问起刚刚经过的那些内官衙门是怎么一回事。然而,等到马车过了前头一道灵星门,熊孩子就突然满血复活了。
    “老师,这是西苑,那是架设在太液池上,联通东西的玉河桥,父皇带着我和三哥一块走过很多次的!北面就是琼华岛,当初你在万岁山上,应该也能看见的!”
    说起万岁山的那一次经历,张寿顿时微微愕然,随即就想到了后世的景山公园,继而又想到了另一个时空中的煤山,那真是千般滋味在心头。而至于琼华岛这个名字,他的反应就渐渐平静了。不就是北海公园嘛……
    想到如今这皇宫禁苑,日后全都是寻常百姓可以游览的地方,他那表情就淡定了下来,而对于四皇子叽叽喳喳的介绍也容忍度高了许多。然而,西苑是狭长型的格局,这一段短短的玉河桥一走完,路过承光殿之后,前方就已经到了乾明门。
    而过了这道门,赫然就可见不远处宫墙高耸,却又有一条护城河,恰是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宫城北面。皇城骑马素来乃是宰臣的殊荣,行车更只是皇亲国戚专享,而就算是这样的人,也绝对不会在宫中行车时打起车帘乱看,所以张寿这辆马车自然是显得很引人注目。
    然而,当人看到车中那清脆的声音,看到半个人都几乎探出车外的四皇子之后,立刻就又不以为奇了。四皇子嘛……那简直是闹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可是,之前听说人还赖在江都王府迟迟不归,这会儿却竟然自己回来了,还这么兴高采烈,好像有点反常吧?
    反常不反常,四皇子当然心里有数,他刚刚其实是很想哄着自家老师贪图西苑美景,然后驻留观赏,也好延迟一下他回去的时辰,可这一企图最终落空,他就只能插科打诨说无数话,希望张寿别去想他之前那些话里有什么破绽。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因为一路上就只听到他那聒噪没完没了的声音,无论张寿还是阿六,全都似笑非笑听他在那卖弄。于是,等到玄武门前停车,口干舌燥的他就讪讪住了嘴。
    到了这里,就算是四皇子也不能再大剌剌乘车了,他率先钻出车厢落地,见车夫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的表情,韩烈等锐骑营卫士也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至于跟自己出去的那些卫士,那更是散在更远处,他总算心里好过了一些。
    于是,人就来到车前,涎着脸想要伸手去搀扶张寿下车。而这样的无事献殷勤,张寿哪里会上当?见阿六直接从另一边下了车,他就干脆迟疑了一下,见四皇子讪讪地收回了手,他这才敏捷地一跃下地,随即就淡淡地说:“好了,我就送你到这,你自己去见你父皇吧!”
    这一次,四皇子终于完全傻眼了。这和他想得完全不一样啊!虽然张寿板起脸来也很可怕,阿六打起人来更是凶狠,可相比回头父皇的怒火,三哥的责备,他哪能放走眼前的这些救星?那样的话,他路上那些说辞就完全白费了!
    他一把死死拉住了张寿的袖子,满脸恳求地说:“老师,都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把我从王叔那儿拎出来,怎么能就这么撂下我不管呢?我……”
    张寿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只见门内传来了一个声音:“皇上听说张学士送四皇子回来,宣召您和四皇子一块到乾清宫觐见。哦,小六哥也在?那也一块过来好了。”
    亲自出来传话的陈永寿见四皇子登时缩回了手,他不由得在心中啧啧了一声。四皇子那真是天生的闯祸胚子,之前那寻死觅活的话差点没把皇帝给气死,就连三皇子也挨了骂。人倒好,如今总算是回来了不假,却还把老师给搬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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