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翻脸呢?这是什么反应?看看三皇子和四皇子那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的诡异表情,那才是应该有的反应吧?梁公公你这恨不得再赞同的表情是什么鬼?而且还说皇帝这个太祖疯狂崇拜者也这么觉得?
    张寿只感到一股淡淡的忧伤弥漫在心头。他还想因此而受几句斥责,然后人家对他的期待好歹就能少一点,毕竟他距离太祖皇帝那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已经太远了,除非人长生不老又或者二次穿越,怎么也不可能有见面的机会,这蛋疼手札他其实已经没什么兴趣看了。
    因此,足足老半晌,他才苦笑道:“我还以为梁公公你会气急败坏怒骂我一顿!”
    “想当初我对皇上提出这样的观点时,皇上气得简直要活剐了我。”说起当年旧事,梁九城依旧显得很平静,仿佛那时候险些掉脑袋的不是他本人。见人人称道沉着稳重的太子殿下也拽着四皇子,兄弟俩好奇地看着自己,他就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对于用这种文字的小国谈不上多少理解,更因为相隔太远,语言不通的关系,也谈不上多了解他们的语言。西洋太远,陆路难走,海路多险,就算船队偶尔带几个他们那边的人过来,十个有九个不通文字,通文字的也往往不习惯我朝的生活,命都很短。”
    “最重要的时候,之前高宗世宗这些天子,对太祖皇帝旧事已经不那么热衷了,就连英宗皇帝也是,皇家的船也多数只在高丽日本以及南洋诸国航行,直到先帝和皇上,这才逐渐回复了旧制。所以样本不够。我也是对照一本那个西洋小国的书,才觉得太祖皇帝没学好。”
    张寿眼看人转身前往附近的一处书架,不一会儿就拿着一本书回来,他只扫了一眼封皮就差点没绷住脸。那赫然是一本bible……一本《圣经》!
    想想在遥远的西方,再加上之前是黑暗的中世纪,最容易获取的书籍确实也只有圣经了,他只能按下心头那股诡异,暗自推算梁九城梁公公刚刚只是谦虚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会不会船队早就从西边拐了甚至掳了个懂得英语的传教士,然后宫中这些学习能力实在太强的太监已经翻译出相应文字了?虽然这年头英国算是欧洲偏远地带,英语的地位更是远逊于拉丁语、西班牙语、法语、意大利语等等,但这也未必不可能啊!
    “我苦心研究这本书中的词语和句式,又和太祖手札中的很多词句对照,十年之间整理了足足几十箱子的笔记,最终确证其中用的字和太祖皇帝所用的一部分字极为相似,但句式却很奇妙,这也是因为那个小国带回来的人太短命,也学不好我国语言的关系……”
    听到梁九城接下来在那郑重其事地说着词汇差别,句式差别……就差没说时态差别——到底没实际接触过印欧语系的人不可能这么深入——张寿还是百感交集,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提前学英语,于是两眼一抹黑的年代。
    想当初他是给英语单词全都标上中文,由此来强行记忆和背诵的,可谁能想到,在现如今这个时代,有人竟然能够凭借一堆太祖手札和一本圣经,比较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整理了一大堆笔记,这锲而不舍的学习能力也着实太恐怖了!
    至于三皇子和四皇子,一个敬佩不已地看着那位身残志坚的老内侍,另一个则是呆呆愣愣犹如泥雕木塑,满心全都是那几十箱子笔记的描述。
    几十箱子,整整十年,这位梁公公真是太有耐心了!
    于是,张寿只得干笑道:“我就是随口这么说一说,比不得梁公公你真正费过苦功夫。既然如此,我之前所言,梁公公你还请考虑考虑,万一皇上问起时,也代我禀告一二。”
    这一次,梁九城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事已至此,他没有继续再搬出那些太祖手札来让张寿继续过目,而是带着人原路返回,一路走一路将皇帝昨夜对三皇子和四皇子说过的话又信口重提了一遍——正是所谓历朝皇帝都会把所有太祖手札挪移一遍并记住位置的传统。
    对于这一点,之前就曾经暗念过闲得蛋疼的张寿,这一次更是在心里直接念了无数遍闲得蛋疼,甚至还同情地看了三皇子一眼。结果,感觉到他目光的小小太子殿下,却是非常严肃认真地说:“不止是我,四弟也会一同帮忙的。”
    “等五弟大了,他也可以进来。只有大家都重视,太祖手札终有被人读懂的一天。”
    是这样没错,等到太祖手札真的被翻译出来,我真的得考虑一下要不要学那位太祖扬帆出海殖民海外……不过海路确实风险还是太大了一些,要不走陆路也行,前提是得有一支强大的军队,要知道一路西去可要一头撞上奥斯曼帝国!
    虽然他也可以紧急造假,篡改自己手头的那份太祖手札,但谁知道其他手札如何!
    带着这种蛋疼的忧伤,张寿终于离开了古今通集库。然而,他这才刚刚站稳,就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到了他面前赫然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拽了他就走。张寿跑了几步就发觉自己根本就跟不上那步伐,一时简直气结。
    “喂喂,快松手,不松手要死人的!”
    可他这抗辩的最后结果,却不是松手,而是被人直接高高甩起,等平安落下的时候,赫然已经是伏在了对方的背上。如果这是平时,他笑骂两句也就完了,可此时此刻是在宫里,后头三皇子和四皇子还有梁九城说不定都已经完全懵了,他当然不能听之任之。
    “阿六,快放我下来,有话说清楚!听到没有,这是宫里,不是自己家!”
    “我是奉旨来的。”阿六这五个字说得干脆直接,发觉背后的张寿似乎瞬间连呼吸都摒止了,他就补充道,“家里人都很好,没事。”
    直到阿六这后半截话完完整整说出来,张寿这才如释重负,随即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刚刚被吓出来的汗。要知道,刚刚阿六这架势实在是太过惊人,他第一反应就是突然病倒的太夫人有个什么万一。
    可虽说稍稍松了一口气,一种大事在即的预感依旧萦绕在心头,因此他不禁没好气地喝道:“大家都很好,你也先把话给我说清楚!你在宫里这么招摇过市,你是想让京城上上下下从过年前到过年后,全都在讨论你背着我在宫里飞奔一圈的事吗?”
    “少爷放心,他们不会议论你的,因为还有别的事可议论。”
    阿六吐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发觉背后的张寿已经开始恼火地揪起了他的耳朵,他只能无可奈何地说:“不是我不想说,是疯子说,让你先见了皇上再说的。”
    听到这极其拗口的话,张寿忍不住掏了掏耳朵,随即才恼火之极地呵斥道:“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你都口口声声说他是疯子了,怎么还听他的话?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寿已经追问到了第三次,仿佛是因为实在难以逃避过去,阿六这才小声说道:“是有自称来自华国的使团到了山海卫东面的那什么秦皇岛。使臣说他们华国的大王是太祖后裔,在距离我朝东面数万里之遥的海东大陆建国,此次是回来认祖归宗的。”
    “……”
    那一刻,张寿有一种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了的感觉。在这种天寒地冻的腊月里,就算秦皇岛在后世是一个不冻港,可是,这年头的秦皇岛紧挨着山海关,好像还没发展起来吧?等等,明长城好像没有后世这么长吧,山海关好像是修了个,但远没有天下第一关的气势……
    张寿不知不觉就思路飞了出去,狂奔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得以收回,随即忍着牙疼的感觉开口问道:“我问你,来的是大船还是小船?如果是大船,秦皇岛那边怎么停泊,那边没港口吧?还有,以季风来论,素来是冬季更适合南下,夏季更适合北上……”
    说到这里,他就陡然醒悟到另外一个绝对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如果真的从美洲横跨大洋过来,那么就很可能要和当初西方帆船一样,不完全倚靠风力,还要倚靠庞大的划桨工。当然,如果能够在这么点时间内在美洲大陆造出蒸汽机内燃机,那另当别论。
    阿六当然回答不出张寿这非常细致的问题。他直接把张寿背到了乾清门方才停下,却只见陈永寿竟然早早等在了那里,一见两人就喜上眉梢地迎上前来。
    “小六爷,如果可以,还请再帮一个忙……能不能把太子殿下和四皇子一块带过来?再请梁公公也赶紧过来一趟?”
    “嗯。”对于别人诚恳而善意的请求,阿六素来没有拒绝的习惯。他点了点头,眼看陈永寿连声道谢,随即亲自领着张寿往里进去了,他这才转身就跑,丝毫没有去想,自己实际上的师父花七也在这儿,为什么让他一个人去带那兄弟两人一同回来。
    而张寿被阿六背着狂奔了这么一会儿,从古今通集库中出来时身上的热气还没完全被寒风吹散,因此乍一入乾清宫,他不是觉得温暖,而是觉得这里实在是太热了。
    事实上,此时大殿之内来来回回踱步的皇帝,犹如石佛一般不动不言的楚宽,以及站没站相斜倚在一根柱子上的花七,只是看一眼这三个人,他就觉得一种烦躁和棘手的氛围扑面而来。显然,阿六刚刚带来的那个消息,这边厢君臣主仆三人都决断不下。
    果然,一见他来,皇帝就开口说道:“楚宽,你把事情先告诉张寿。”
    尽管阿六已经说过了,但张寿还是认认真真听楚宽把事情由来始末解释了一遍,其实也就是比阿六所说多了一点细节,比如小船上岸,一条大船停泊海上,而小船一趟趟运上岸的总共是二十八人,山海卫暂时把人全都扣在那儿,又派出小船警戒等等。
    他若有所思地听完之后,这才开口问道:“国书之类的姑且不论,是否能证明是太祖后裔也姑且不论,臣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如何证明自己来自海东大陆?”
    这帮家伙怎么证明自己来自美洲?难道是带一堆美洲农作物的种子果实吗?可是,托老咸鱼以及藏海和尚那两个家伙的福,如今朝中上下对于海外农作物的接受程度很高,这也就意味着,人不可能通过这些简简单单的东西来证明他们不是明人。
    至于奇装异服这种设置,那就更不可能了。你都号称要认祖归宗,穿个土著的衣服上岸,你好意思吗?
    要是平时,皇帝怎么也会先赞一句张寿敏锐,但此时他着实没有这个心情。他瞥了一眼楚宽,见人欲言又止,他就索性对着花七说:“你对张寿说吧,这些家伙拿出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证据!”
    “其中有一幅太祖亲笔字。”说出这几个字后,花七见张寿脸上表情着实有些微妙,他知道张寿是觉得这种东西没什么好纠结的,他就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你别觉得这是小题大做,太祖真迹确实天下都很不少。但是,这幅字是有内容的。”
    “上头写着太祖漂流到那边时,因为船难而暂时难以归来。虽说船上带着足够的工匠,当地也有木材,但因为遭遇土人,所以打了一仗,接着又是好几仗,因为土著好斗,不得不收服了一支土人部落,而后四方征战……”
    张寿忍不住打断道:“这和上次老咸鱼对我说的他在海东大陆发现的什么石碑有点类似。不是我多疑,太祖手迹,也是可以伪造的。”
    皇帝看向张寿的目光更显满意——任凭哪个皇帝,对于坚持正统不动摇的臣下,那当然都是无比满意。他摆摆手示意楚宽和花七都别继续说下去,这才一字一句地说:“他们带回来的,还有太祖皇帝当年那把神弓。”
    张寿脸上表情差点僵住。太祖射术甲天下,这传闻固然直到如今仍旧流传一时,但他是知道这其中猫腻的,因为那位想当初就是玩速射的,在他珍藏的那份手札上还苦恼地提到过备用的弓弦带了,但特制的箭不够。难不成,这种老古董还真的能保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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