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公公这是威胁本宫么?”

    他一哂,微垂着头替她解一圈圈儿的白布,视线落在她的手上,轻描淡写道:“殿下不也威胁奴才么?你来我往罢了。”

    阿九不是个伶牙俐齿的人,被这话堵了个结实,一时半会儿居然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能拿冷刀子似的眼风在他身上来回剐。

    他微垂首,从这样的角度只能看见一双英挺的眉和浓密的眼睫。她的目光在他面上打量一遭,不由歪了歪头。白日里分明是副妩媚妖娆的模样,怎么这会儿倒显得疏凉了……有些奇怪,分明是同一副眉眼,怎么不像同一个人?

    正琢磨着,那头的人不曾抬眼,替她上药的动作不停,口里却忽然说了一句话:“殿下似乎对偷觑一事格外感兴趣?”

    “……”

    阿九微怔,旋即移开眼,别过了头看向别处,不再盯着他瞧。这话初听时觉得没什么,可细想之下却万分怪异,夹杂一丝教人说不清的滋味。偷觑……真是一个精妙又隐晦的词,直觉告诉她,这人似乎不是单纯在指她看他这件事。

    正思忖着,手背却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她微微皱眉,眼风儿看过去,却见他手中握着药瓶子,将白色的粉子均匀地洒在那道鲜艳夺目的鞭痕上,低眉凝目,面上的神态专注得类似小心翼翼。

    掌中的手微微地颤抖,他轻声问,“疼?”

    闻言,她抬起头,将好同他的视线不期而遇。幽冷的眼,眸中沾满秋意,窗外淅沥的雨声如隔世,风渡萧萧,他眼中是一片玄色的迷离,不经意闯进去,像是能令人在其中溺毙。

    阿九有刹那的怔忡,定定看着他,口里没头没尾蹦出几个字来:“你是谁?”

    赵宣眼角浮起一丝笑纹,似乎对她的问题感到好奇,反问道:“殿下还不知道奴才的名字么?”

    “……”阿九拿另一只手扶了扶额,微微摇头。掌印公公的大名如雷贯耳,如今又提督东厂,她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她觉得不对劲,这个赵宣,和白日里阴柔妖媚的督主压根儿不像一个人,倒很像是、很像是……

    一个名字从心底浮出来,在双唇之间呼之欲出,她霎时大惊,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后连连退了几步,“哐当”一声撞翻了殿中央的香鼎。沉香屑洒了一地,原本清雅的香味霎时变得浓郁,她抬起缠着白布的右手,蹙眉凛眸,声音出口却有些发颤,道:“说,你到底是谁?”

    他瞥一眼地上洒落的香木屑子,换上一脸的不明所以,也跟着从宝椅上起来朝她走近,“殿下这是做什么?”

    “别过来!”见他上前,她连忙踉跄着往后退,纤细的食指指着他,冷声叱道:“你到底是谁?将你的面具摘下来!”

    “奴才惶恐——”赵宣朝她深深揖下去,埋着头沉声道:“奴才不敢欺瞒殿下,数年前太庙走水,奴才的脸被落下的横梁烫伤,狰狞可怖,面具一除恐令殿下受惊。”

    这套说法在阿九这里已经行不通了,她仍旧坚持,端起了帝姬的驾子命令道:“本宫令你即刻摘下面具,公公想抗旨么?”

    赵宣面上浮起几丝无奈,沉默一阵儿才朝她应个是,这才动手去取兽首面具。阿九喉头一阵吞咽,屏息凝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的指尖修长而白净,捏着面具下端微微一抬,将它给摘了下来。

    黑压压的穹窿滑过一道闪电,风雨交加中将那张脸打得惨白一片。赵宣没有说谎,那确实是一张丑陋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脸,两边脸颊的皮肉拧作一团,呈现出一种扭曲而狰狞的状貌。

    阿九只看了一眼便别过了头,霎时大感窘迫,支吾了一阵儿才道:“真是对不住,是我误会公公了,你别介怀……”

    自打那夜遇见过那怪人,她就开始变得神神叨叨的,如今这疑神疑鬼的症状愈发严重,直接揭人伤疤了!她觉得愧怍,赵宣那张脸烧成那样,想必是这辈子也不愿让旁人看见的,也不知他会怎么想,恐怕早在心里恨死她了吧!

    赵宣将面具重新覆在脸上,朝她揖手见个礼,道:“殿下既然对奴才心存疑虑,自然得看个分明。奴才不敢介怀,只是担心吓着了殿下。”

    如此说来倒是个忠心耿耿的人,被她揭了伤疤踩了痛脚,反倒来担心有没有吓着她。阿九更加感到不自在,干咳了两声摆摆手,别过脸说:“并没有。天色不早了,公公还得去跟长姐复命,我就不留公公多坐了,你请吧。”

    这道痛处显然戳得深,赵宣这回倒是没再多言,径自朝她见了个礼退了出去。阿九颓然地在椅子里跌坐下去,垂了眸子端详一阵儿自己的手,暗道那个掌印不愧是专门伺候人的,这伤口包得可真惊喜,比金玉那丫头的手艺耐看多了。

    阿九这头正思忖,金玉便从外头打起帘子走了进来,一脸狐疑地朝她走过去,边道:“殿下,方才我打了几个喷嚏,您说是不是有人在念我什么不好啊?”

    她闻言心头发虚,只悻悻一笑,朝金玉说:“哪儿听来的说法,外头又是雷又是雨,我看你是着凉了,多添些衣裳就不打喷嚏了。”

    “是么?”金玉挠了挠脑门儿,也没再深思,垂下眼瞄见一地的香屑子,不禁呀了一声,连忙蹲下来收拾,一面朝阿九道:“殿下,方才老远儿就听见您的声音了,您是不是和赵公公吵起来了啊?”

    她略皱眉,不假思索地否认:“乱说什么,我和赵公公有什么可吵的。”

    “奴婢想也是,您这样的性子,除非逼急了,否则能和谁争得起来呢。”金玉将香鼎扶起来摆正,复立起身来扑扑手,又回过头看她,问:“赵公公这么晚来找您有什么事啊?”

    “是欣荣让他来给我送了些玉露膏来。”她将桌上的药瓶子递给金玉,面露几分疲态,撑着额吩咐,“将东西收起来,我有乏了。”

    金玉将玉露膏收好后过来扶她,托了她的手臂,小心翼翼避开伤处往里间走,道:“乏了就歇下吧,殿下,您明儿一大早还得去慈宁宫见老祖宗,精神头儿可得养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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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后初晴,天清气朗,霞光照亮白云千丛,洋洋洒洒在重楼高瓦上铺陈开。枝头柳梢还凝着雨珠,跟太阳底下一照,不消片刻便没了踪迹。

    梳妆妥帖后约莫辰时,阿九扶了金玉的手从宫门口出来,钰浅早命人备好了车辇外头等候,辇前立侍的宫人见了她,纷纷躬身拜礼,复打起帘子伺候她入辇。

    撤了杌子,钰浅复撩起窗帘看向她,沉声道:“殿下,您头回去跟老祖宗请安,奴婢有些话要告诉你。”

    她眸光一动,道:“你说。”

    钰浅朝四下望一眼,这才凑上去压低了声音道:“合宫里都知道,老祖宗不喜欢良妃娘娘,您是良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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