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走到花灼身边,低声对他耳语了几句,花灼不动声色地点头,缓缓地站起了身。
    苏子斩见了,当即也站起了身,对他说,“我也去。”
    虽然他没听到花容对花灼说了什么,但是也猜测得出一定是天不绝医治花颜时怕是出了事儿。
    花灼看了苏子斩一眼,见他眼神坚定,他点了点头。
    太祖母一见二人要走,立即问,“怎么刚坐这么一会儿就要走?”话落,问花容,“出了什么事儿?”
    花容怕太祖母以及长辈们担心,故意笑着说,“没什么事儿,十七姐姐不是爱喝子斩公子酿的酒吗?神医也想尝尝,让我过来找公子拿他一直收藏在库房里的东西用用。”
    太祖母一听,笑呵呵地说,“着颜丫头自小就喜欢酒,既然如此,你们快去吧!”话落,虽苏子斩说,“明日再过来,太祖母也尝尝你酿的酒。”
    苏子斩微笑,“好!”
    花灼与苏子斩出了松鹤堂,秋月白着脸看了二人一眼,目光落在苏子斩的身上,一时没开口说话。
    花灼沉声说,“对于妹妹来说,子斩不是外人,他就是为了他癔症而来,无碍的,说吧。”
    苏子斩微抿着嘴角,也看着秋月。
    秋月点头,压低声音说,“小姐癔症发作了,吐了两回血,师傅怕她出事儿,敲晕了她,如今昏迷不醒,师傅让我来喊公子过去商议。”
    花灼没想到经历了上次思过堂他捅破了她心里的秘密后,花颜本该有一定的承受能力了,没想到天不绝在身边,她竟然还呕了两回血。
    他点头,“走吧,我们这就过去。”
    秋月颔首。
    花容也担心花颜,跟着三人一起去了花颜的书房。
    花颜的书房内,花颜昏迷不醒,天不绝坐在原地,冥思苦想。
    花灼推开了书房的门,昏暗的罩灯下,看到的便是满屋的尘土。他扫了一眼,看到了被放置在榻上的花颜,她脸色苍白,几近透明,胸前大片的血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他脚步顿了一下,快步走了过去。
    苏子斩随后跟进来,自然也看到了整个书房内的情形,他分外地惊异,没想到临安花家处处干净整洁,竟然还有这样一处满是尘土无人清扫被封闭之地。
    他目光落在花颜身上,脚步也顿了一下,快步随着花灼走了过去。
    天不绝听到动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了几人一眼,没说话。
    “妹妹!”花灼喊了一声,伸手去把她的脉,所谓久病成医,他也会些医术医理,刚碰触到花颜脉搏,面色顿时大变,转头看向天不绝,“你这个神医在她身边,怎么能让她伤成这样?”
    天不绝满脸郁结地说,“你以为称呼我神医,我还真成神了不成?我也没料到这个小丫头子脆弱成这样,只拿出了半卷画卷,还什么都没对我说,便受不住地发作了癔症,既已发作,我一时间哪里还能阻止得了?”话落,不客气地说,“幸好我及时敲晕了她,否则她发作得这般凶猛,如今早去阎王殿了,你来质问我,有本事自己治啊。”
    花灼一噎,脸色端凝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你也没有办法了?”
    “医者医病不医心,她是心病。”天不绝没好气地说,“生而带来的心结,如此之大,我一个侍弄药材的人,如何会解?解了表,也解不了里。”
    花灼抿唇,“就没有办法了?”
    天不绝冷哼一声,“指着我开药方,我是能治得了她因呕心头血而伤的五脏六腑,但是治不了她的心,也是枉然。她如今的地步,基本就是药石无医。”
    苏子斩闻言也白了脸,立即说,“我的寒症,你都能治了,她的癔症,你也是能行的。”
    天不绝闻言看向苏子斩,“小子,你知道她的癔症是什么吗?你若是知道了,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话落,他将手中的半卷画卷扔给他,“你自己看吧,你可识得这个人?”
    苏子斩伸手接过画卷,打开,只见画了半个人像,作画的人功底十分高绝,虽然只半个,运笔惟妙,他拿着画卷看了一会儿,摇头,“我似乎没见过这个人。”
    天不绝哼道,“想必你武威侯府没收录他的画卷,不过想想也是,你武威侯府也算是皇亲国戚,怎么会收录前朝末代皇帝的画卷?”
    苏子斩一怔,再看向这半截画卷,原来是前朝末代皇帝?他自然是知道四百年前的末代皇帝的,可是为何是半截未完成的画卷?他疑惑地看着天不绝。
    天不绝一指花灼,“让他说,他的妹妹,自小一起长大,一定清楚得很。”
    花灼看了苏子斩一眼,慢慢地坐在了花颜躺着的软榻旁,将他所知道的花颜的事儿,缓缓说了。
    苏子斩越听越惊异,他素来自诩定力不错,但也没料到在花颜的身上,藏了这么大的一桩不可思议的秘密,让他听了,都觉得匪夷所思,震惊不已。
    她不惜弄得自己名声不堪也要退了个太子云迟的婚事儿,原来,更大的内情,便在这里。
    四百年前,怀玉帝以一杯毒酒,托付江山给太祖皇帝,拱手山河,然后赴了黄泉。他的皇后淑静,也饮了毒酒,随他而去。
    时间即便过了四百年,天下改朝换代,南楚已四百年历史,但是前朝的史书和典籍以及前朝陵寝,依旧被保存得完好,太祖爷感念怀玉帝风采,未销毁一丝一毫前朝留下的东西,更是怀念淑静皇后成伤,终身未立后,未留子嗣。
    世人都赞四百年前的末代帝后可歌可泣,可是有谁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事儿。
    原来淑静皇后出身花家,是花家的花静,为了怀玉帝,自逐家门,进了东宫做了太子妃,后来随他承接帝位,做了皇后。
    原来天下各地烽烟战乱起,太祖爷兵马到了临安,淑静皇后眼看后梁回天无力,书信了临安花家族长,为保临安一族免于覆灭伤亡,开启了临安大门,放太祖爷兵马通关,使得太祖爷先天下其它诸侯一步,兵临帝京城下,接手了怀玉帝手中的后梁江山。
    原来,怀玉帝自备了自己的毒酒,丢下了淑静皇后,赴了黄泉。
    淑静皇后哪怕饮毒酒追随而去,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没找到怀玉帝,睁开眼睛时发现,原来已经是四百年后的南楚天下。
    这成了她生而带来的症结,解不开的死结。
    苏子斩看着花颜,她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似乎就要这样长睡不醒。他想起了他初见她,她坐在赌桌前,在见到他后,回转身,扬着脸浅笑嫣然地对他说,“慕名而来,惊动了子斩公子,荣幸了!”
    他又想起,他带了一坛醉红颜闯入东宫,看到了站在凤凰木下的她,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带她出了东宫,心血来潮地以自己不堪重负的身体与云迟做对,带她去半壁山喝酒,没想到她因葵水忘带布包而背着她也行走了三十里山路。
    当初她对他说,“三十里背负之情,铭记五内,以后山转水转,我如今还不起,无以为报,有朝一日,总能有些东西是你看得上眼而我也能回报的。”
    后来,她为他夺蛊王,答应云迟,果然回报他以他一生都还不起的厚重。
    他母体带来的寒症,一直伴随了他十九年,他自暴自弃,生不如死,不敢奢求,得过且过,曾恨天不公,曾怨天尤人,后来渐渐地活的麻木了。
    他不知道,她在含笑问他应允她可好时,原来她的身体里也藏着解不开的可怕的癔症,他本以为自己好不了,不敢想未来时,有一个人,却勇敢地在与命运抗争,在想着他不敢想的未来,且鼓足了勇气去拼那个九死一生的将来。
    桃花剑影,掌心醉舞,她浅笑嫣然,如落在他手里心里的阳光,明媚耀眼。
    可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原来藏着这样的黑暗和尘封着满心的厚厚尘埃。
    她率真、随性、坚韧、聪颖、果敢,无人看到的地方,她将脆弱藏了起来。若不是见到这样的她,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个躺在这里无声无息的人是她。
    他堂堂男儿,不及她多矣,委实配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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