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孟和平要伸手去拿的时候,阮正东已经抢先弯腰拿起那串钥匙。

    孟和平戴着手套,纯黑的皮手套,细腻的小羊皮,十指修长。

    还是念大学的时候,有一天,她在阶梯教室自习,他寻了来。从后面捂住她的眼睛,孩子气一样,不作声,只是不作声。

    她的手指按在那双手上,将脸一扬,朗朗笑着叫出:“孟和平!”

    她一直记得,记得那修长的指节,记得他指间常有的淡淡烟草气息,记得他十指在黑白琴键上急速跳跃灵巧。

    回过头,会看到他同样明朗如阳光的笑容。

    阮正东伸手将钥匙递给他。

    他伸手欲接,伸到一半又缩回去,脱下了右手手套,摊开掌心接过去了。

    而后说:“谢谢。”

    他走得很急很快,但没有忘记关上大门。顺着门厅穿出去,然后是宽阔的门廊,走下台阶一级、二级、三级、四级、五级。

    车就停在台阶下。

    他打开车门,车里的暖流呼一声扑在身上,夹杂着细细的香味,是江西用的tresor香水,甜而腻的气息,熟悉得那样陌生。

    他把钥匙插进,点火启动,松开手刹,踩下离合。

    然后加油门。

    发动机轻微的轰鸣声渐渐有规律,突然一下子静止,熄火了。

    他再次启动。

    刚刚踩下油门,再次熄火了。

    他重新转动车钥匙,每天要重复无数遍的动作,点火,松开离合、加油门,闭着眼睛都能完成的这一切,可是这一切做起来都这样难,他的手心里全是汗,真皮方向盘仿佛打了滑,腻得握不住。

    车子第三次熄火。

    江西终于问他:“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坐在那里,用那只没有戴手套的手拭过自己的额头,仿佛想拭去什么东西,只觉得手指与额头都是冰凉的,仿佛有冷汗。

    过了好一会儿,他再次启动车子。这次终于没有再熄火,他驶下车道。顺着车道转过弧线,后视镜里那座树木掩映的大宅往后退去,慢慢退去,从视线中退去。

    原来没有下雨,他一直恍惚听见雨声,潇潇的声音,却原来并没有下雨。黑色的柏油车道从面前延伸开去,他没有办法再回头看。车子已经驶出了花园的铁门。顺着这条安静的马路一直驶出去,然后拐弯。

    车子拐进了另一条马路,于是忽然仿佛豁然开朗,眼前已经是繁华的街。

    两侧依旧是法国梧桐,枝节楂桠,倒映在车窗玻璃上,飞速的掠过,像流水一样,一点淡淡的树枝阴影,仿佛是海藻的波纹。

    他这时才问:“去哪里?”

    “恒隆广场啊,”江西说:“刚才不是跟你说了一遍?”

    他哦了一声,放低了车速以便留意路标,但一时没有看到指示牌,随口问:“那现在要往哪边走?”

    江西有点诧异:“这不是在淮海路吗?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他这才仿佛醒过来,四周的一切都那样熟悉,熟悉的建筑,熟悉的马路,熟悉的方向,统统涌上来,淹没他,涌上来。这座城市的繁华最深处,曾无数次这样驾车驶过,原本应该熟悉如同掌纹的道路。而且车载屏幕上闪烁的小红点,沿着地图正缓慢闪动,提示着他们目前处于的位置。

    科技已经如此昌明,几乎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哪怕在遥远的大洋彼岸,都可以被gps的卫星找到。

    但是有些东西,明明近在咫尺,你却没有办法找到它。

    像所有的女人一样,江西也爱逛街,孟和平其实很少陪她逛,因为忙,而江西平常也忙,两人很少能凑一块儿,即使凑一块儿她也并不像别的女孩子,总腻着他不放。更多时候,她都是跟朋友一块儿逛街。

    去买鞋,名店的店员半跪在地板上,将样鞋一一比对给江西看,很漂亮的意大利小牛皮鞋,有精致的镂花与细碎的水晶,散发着熟革特有的皮质膻香。

    江西问他:“哪一双好?”

    他同店员一样跪蹲下去,认真端详了半晌,才说:“白的这双好。”

    江西微笑:“我也觉得这双好,穿裙子一定会很漂亮。”又说:“不过你们也太固执了,连九折都不肯打。”

    店员小姐只是好脾气的笑:“阮小姐一直知道我们的规矩,这是明年春季的新款,刚刚上架,所以只能九五折,您有白金卡才可以有这个价格呢,您是知道的,要不是我们会员的话都是原价,连九九折都没有。”

    孟和平说:“喜欢就买了吧。”

    江西说:“不过这双不合脚,稍微大了一点,换双小点的给我再试下。”

    店员说:“我们记得您是穿七号的呀,不过我叫他们再拿小一码的来给您试试。”

    孟和平忽然记起,于是说:“她穿六号的鞋。”

    阮江西抬头看了他一眼,另一位店员小姐艳羡得不得了,说:“阮小姐,您男朋友对您真是好,又细心又体贴,连您穿多大的号码都记得。”

    不一会儿店员已经捧了另一双鞋来让江西试穿,她踏进鞋里试了一试,太小了。

    两双鞋摆在那里,江西将原来的那双又试了试,还是觉得踏进去太松,可是六号的那双根本不能穿,中间却没有码号了。

    孟和平说:“要不就买这双吧,松一点不要紧。”

    江西抽回脚,穿回自己的鞋子:“算了,不买了,还是不买了。”站起来已经走到了店门处,又停下脚步,想了一想,忽然转头对店员说:“六号那双我要了,替我包起来。”

    店员连声说:“好的,好的。”

    孟和平说:“不是小了吗?”

    江西似笑非笑:“我愿意要。”

    他平常很少见到她这个样子,于是不再说什么,打开钱包抽出信用卡来递给店员,另一位店员已经动作熟练的将鞋子包好,装进购物袋,殷勤的说:“阮小姐有空再过来看看,我们下周还有新款陆续上架。”

    江西这天似乎心情不错,走了一家店又一家店,试了许多衣服,也买了许多。左一个袋子右一个袋子,孟和平替她提着。虽然时值隆冬,但各店里的春季新款都刚刚上架,娇艳柔嫩的颜色,叫人想到春天的气息,新鲜而清新。

    “好不好看?”她穿一件斜格的毛衫,配沙灰色的裤子,流光溢彩的一张脸,笑吟吟的对着他问。

    他只答:“好看。”

    信用卡划过,短促嘀的一声,更多的袋子拎在手里,最后回停车场去,大包小包,堆满了后座。

    江西长长吁了口气:“真痛快。”又说:“上个月我们去越月的节目里客串嘉宾,不知道你看过那期节目没有。不过我想你一定没看过。”

    那是一档颇有名气的女性谈话节目,孟和平倒的确没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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