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漫过去,衣衫鞋袜尽湿。

    有人扶住他,纸伞罩在了头顶。

    他慢慢转过头,看著那脸上带著淡忧的人。

    “平舟。”

    “飞天。”

    还是相对无言。

    雨水砸得伞面噼啪脆响。

    “衣服都淋湿了,怎麽这麽大人了还象小孩子一样?”平舟挽起他手:“昨天喝多了是不是?”

    飞天没有说话,只是跟著他向前走。

    “手都冰凉,淋雨总不是你这个年纪的人该做的事情。”

    飞天垂著看著青石道:“我的手本来就是冷的。”

    平舟看他一眼。

    飞天有些不在意地说:“龙族人的手本来就是冷的,不单是手,连体肤血液也都是冷的。”

    “你在隐龙怎麽样我不管,在帝都,让我看到了,就不容你如此。”两人站到廊下,收起了伞:“泡下热水,换了衣服,我给你煮点茶汤。”

    飞天眨眨眼,浅浅一笑:“不敢有劳平舟殿下。”

    “你还取笑我?”平舟推他:“快些去。”

    小室幽雅,平舟在风炉上烹著茶。

    烟气袅袅,暗香四散。

    飞天的头发还是湿的,散散的披在身上。

    平舟分明是看到他从神殿出来,却一字不问,只说了些闲情琐事。

    茶香浓甘醇,飞天喝了一口,手指拈著杯,有些出神。

    “不合口味?”

    “不是。”飞天摇摇头,把刚才湖心小亭那一幕挥开:“以前,你也煮过茶给我喝,不过那时候跳脱浮躁,没有品茶的心情。”

    “若一切可以重新来过,我倒希望,你还是那个无心品茶,一心爱剑的飞天。”

    风炉上的滚水作响,窗外风雨交加。

    “当年在幽冥涧,我第一次见你……”

    飞天立即截住了话头:“我从没去过那地方。你也没去过。”

    平舟一笑,淡淡的沈静似秋风:“去过便是去过,又何必否认。”

    “当日我浴血回来,斜阳向晚,便和你说过,你没有去过,我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谁都没有去过。”飞天看著自己的双手:“这麽久了,你还不忘记?”

    “有时候以爲已经忘了。”平舟淡然地说:“只是回头的时候还会想起来。”

    飞天沈默了一下,忽然伸手把案上的茶具都扫到了地上:“我让你忘掉!”

    平舟看他一眼,飞天脸上是难得看到的厉色,他居然还笑出来:“说忘就能忘?那你爲什麽不忘记行云?”

    飞天象是被针狠狠刺了一下,嘴唇动了一下却不说话。

    他坐了下来,想摸起杯子喝水,摸了个空才想到杯子都被扫在了地下。

    茶水浸湿了地席,飞天换好的衣裳又沾了水。

    平舟看他有些焦躁的用指尖点著那沾水的衣襟,水气袅袅腾象是看不见火苗在驱赶著,衣裳一下子变得干燥。

    “飞天。”平舟轻声说:“其实我现在也不会爲过去而苦恼,你也不要急躁。”

    飞天舔舔唇,没说话。

    这个小动作,和以前很象。

    很暴躁又不能做什麽事的时候,他会下意识的这样做。

    “那些……”飞天顿了一下:“都很久了。”

    又沈默了片刻:“你记得你的成人礼是辉月完成,就可以了。其它的不重要。”

    平舟看著这个由漠然变得沮丧的飞天,微微一笑。

    这样的飞天眉眼紧皱,比刚才多了不少生气。

    适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教人担忧。

    现在怎麽说还是生气虎虎。

    飞天愣了一下,收拾地上的凌乱。

    他垂著头,好象刚才那个曾经失控的不是他。

    他的手指点到哪里,哪里的水痕就全然消失掉。

    干净得象是上面从来没有沾到水一样。

    平舟默默地看著他这样做。

    然後不经意看到他的指甲缝隙里不知道何时有一片破碎的茶叶。

    淡绿的茶叶沫在指甲缝中。

    那莹莹的淡绿,似曾相识。

    平舟有些恍惚。

    刚才那些并不全是爲了让飞天睁开眼才说。

    他总是在回头的时候想起来,他第一次见飞天的时候。

    满天的芦花纷纷扬扬,象一片早降的雪。

    衰草如霜,芦花如雪。

    飞雾轻烟的幽冥涧,骑著天马的飞天。

    红衣象一点速星,由远而近。

    被血腥味儿引来的飞天,看到了倒卧在长草中的他。

    他的身体还在抽搐,胸膛是被划破开的,下裳一片凌乱,血把身下的霜草都染成了红茎红叶。

    飞天翻身下马向他扑过来的情景,从没有一刻能从眼前淡去。

    红衣黑发在风中狂舞,芦花扑在他的脸上,朦朦似雪。

    飞天抱著他的头爲他渡气,止血包裹伤口,动作快而不乱。

    人总是在要失去的时候,才知道某样东西的宝贵。

    那天之前的平舟,从来不知道天这样蓝。

    芦花这样美丽。

    而受伤,是那样的痛。

    飞天爲他清理身体,小心翼翼,他还是出了一身汗。

    “谁害你成这样?”他轻声问。

    他那时伤太重,不能移动。飞天留下来照顾他。

    “外面风沙大作,根本不能行人,只有幽冥这里因爲被两夹的山挡住了风……”飞天眨眨眼,那时的他虽然是莽撞少年,却也有心思细密的一面:“我挨了一夜才从夹缝过来。你伤这样重血却没有流尽,那伤你的人也走不远。外面那样大风没人可以出去,那人一定也还在这里。”

    飞天手里银剑流光,他轻轻弹了两下剑刃:“你不肯说?爲什麽?那人可能还会回来确认你是不是真的咽气,到时你怎麽办?”

    “不要我帮你吗?”飞天凑近了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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