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袖倒是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熟人。

    马车刚刚停下来,顾怀袖被张廷玉给扶着下来,结果就见到前面一辆车上下来的李臻儿。她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因跟明珠府的小姐有几分交情,这一日是也来了,旁边就是她哥哥李钟伦了。

    李钟伦跟张廷玉见过,两个人上去打招呼,顾怀袖则跟李臻儿打招呼。

    如今顾怀袖嫁了人,作为汉家小姐之中难得的美人,如今李臻儿是一枝独秀了。

    看得出,她脸上带着的笑意不浅,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父亲李光地说不嫁给旗人,还是挑个好的配了也就是,并没有什么野心。

    可她未来的夫婿,肯定是个厉害人。

    今儿来这明珠府一趟,定然又是要出风头的。

    顾怀袖清楚,见了她只笑:“我统共也就在京中参加过两次宴会,岂料第一次是在李光地大人府上,见了臻儿姑娘。第二遭来明珠大人府上,却是又见到您了。”

    “这可不就是缘分吗?”李臻儿举着袖子遮了半张脸,在外面倒还有几分娇羞之色,她道,“上一回,张二少奶奶可是才名远播,这一回怕也要大显身手了。”

    “我那就是瞎猫撞着死耗子,还被当朝状元批了我字不好,这一回断断不会参加了。”早早地断了这个念想的比较好,她看李臻儿也是有些担心吧?

    若是这一回顾怀袖再来个一举夺魁,那就没意思了。

    到底李臻儿这边还是待价而沽,否则也不会来这种场合了,对未出阁的姑娘来说,这样的宴会也是存在着很大的机遇的。

    上一回顾怀袖深为捉刀之事苦,这一回再继续那就是个傻子了。

    张廷玉在前头跟李钟伦说话,没一会儿张廷瓒也过来了,他先看了张廷玉一眼,后面跟着的是张廷玉,几个人跟李钟伦兄妹一起进去了。

    这两拨人都是汉臣家的,走在一起也有话聊。

    至于别的地方来的,基本都是旗人家的小姐和公子了,男人们还有话聊,等到了女人们这边就有些泾渭分明起来。

    纳兰明珠家的梅园不小,靠东面一个大花园,半片都是梅花,还有各种不同的品种。

    今年梅花出了奇,开得早,他们进园子的时候,也不知道多少人已经坐下来了。

    顾怀袖被安排在比较靠近男客们的位置上,刚刚坐下来就瞧见了孙连翘。

    陈氏在顾怀袖的身边坐下,妯娌合该坐在一起,这一桌基本都是沾亲带故认识的,又都是汉臣家,索性连李臻儿也坐过来了。

    “前不久才见了张家二少奶奶回门,今日又在梅园见着了,小姑看着倒是丰腴了一些。”

    孙连翘开口便夸了一句,不过转眼却看向了陈氏跟一旁的李臻儿。

    陈氏面色依旧不大好,她还惦记着今日出门之前吴氏的那些话,心情有些抑郁。现在外人面前不好表示出来,逢着孙连翘说话,只上来搭话,道:“这一位便是二弟妹娘家嫂嫂吧,听闻是太医孙之鼎家出来的。”

    听见这一句,顾怀袖忽然心里一动。

    她索性道:“咱们这一桌,现有四,你们三位我都是认识的。喏,这一位是我娘家嫂嫂,比我还小两岁呢;这一位是李光地大人家的臻儿小姐;这位是我大嫂。”

    由顾怀袖这样介绍了一番,众人也说话认识了,这才开始了聊天。

    吟梅宴,还是那些个吃饱了没事儿干的文人们想出来的消遣活儿,隔着几桌都是汉家姑娘,有认识的人就上来说两句话,更远一些的却是旗人家的小姐,说话有些高声大气,跟寻常人不一样。

    满洲的旗人,跟汉家女不是一个教习的方法,听说她们有些还会骑马涉猎,会的可多了。

    女客这边是纳兰家的小姐纳兰容婉招待的,她先是在旗人那边坐了一阵,这才往汉家小姐这边来。

    末了,竟然到了顾怀袖她们这里,也不跟别人说话,只跟李臻儿说。

    李臻儿是李光地掌上明珠,不是别人能比,容婉小姐可算是给她做足了面子的。

    顾怀袖只觉得无聊,又有些后悔出来了,可待在张家更压抑,还不如出来跟这些个女人们聊聊。

    孙连翘尚还有几分活泼,她左右张望着,又看看园子里的梅花,没一会儿却把目光放在了陈氏的脸上。

    看了一会儿,她就收回了目光,却瞥见了远处过来的丫鬟:“这是端茶来了吗?”

    “用梅雪和梅花泡的茶,可不风雅?”李臻儿似乎早知道有这一遭,主动跟她们介绍,“婉容小姐可是个才女,跟早年容若公子兄妹情深。这梅花泡茶的法子还是容若公子想出来的,如今到了婉容小姐的手中,发扬光大了,可更甚于从前了。”

    那茶水端上来,果然看见梅花瓣浮在如玉般通透的茶壶之中,又分了四只粉白的景德镇窑出来的白瓷茶杯来,看着薄薄的一只,仿佛伸手一用力就会压碎,端的是做工精巧。

    顾怀袖只暗暗心惊,轻轻在倒茶之前看了看杯底,没有任何的印记。

    孙连翘注意到了她这个动作,却没出声。

    陈氏跟李臻儿都是文雅官家小姐出身的,只低头看那茶杯之中的茶水,也没注意顾怀袖在哪儿研究茶杯呢。

    穿着青缎袄子的丫鬟上来斟茶,陈氏正要伸手来接,却忽然咳嗽起来。

    孙连翘连忙伸手来,帮她接了茶,又一握她手腕,“大少奶奶您别动,我来帮您……”

    话说到一半,声音却奇怪地小了下去。

    孙连翘端着茶杯,似乎是愣了一下,她看向了陈氏。

    陈氏奇怪:“顾少奶奶?”

    “我方才想起一件事来,又一下忘了……”孙连翘飞快地瞥了陈氏一眼,慢慢收回自己的手来,把茶端给陈氏,这才端了自己的茶下来坐好。

    顾怀袖是何等心细的人,陈氏顾着跟李臻儿说话,况且她也不了解孙连翘,只以为孙连翘是在说真话。可顾怀袖知道孙连翘,虽然年纪小,可生在常年混迹于宫廷之中的太医孙之鼎家,看着纯善天真,脑瓜却比别人灵活。

    轮到顾怀袖端茶了,她也伸手接了,对方才发生的一切,并没有作什么反应。

    一时之间,原中人都在品茶,品完茶,说说话,便有喜欢梅花的人要去逛梅园了。

    陈氏跟李臻儿聊得来,又因为她身子弱,现在还不想乱走,李臻儿便留下来同她说话。

    孙连翘看了顾怀袖一眼,笑着道:“我看着这满园的梅花倒是馋了,平日里就是个不学无术,也没有你们知道这些风雅事,想去瞧瞧。可要找个人跟我一起去的,我一个人逛着可没趣儿。”

    “嫂嫂这样说,不过就是想要拉一个人跟你去,最后受累的还不是我这个小姑子?”顾怀袖看似嗔怪,却在说话的时候已经起身。

    她在陈氏身边道:“大嫂,我同嫂嫂去一趟,您跟臻儿小姐慢慢聊。”

    “去吧,你早些的去,一会儿她们作诗,你可又能躲懒了。”

    李臻儿笑起来,还真跟春暖花开一样,艳色逼人,却转眼衬得跟她面对面坐着的陈氏苍白又病弱了。

    刚刚跟孙连翘携手走出来,穿过一丛丛的梅花,离那些个欢声笑语远了,顾怀袖才沉了脸:“嫂嫂出来跟我一起赏梅,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吧?”

    孙连翘脸色果然一变,她左右看了看,抬手捏了一枝梅,压下来闻了一下,才又慢慢放回去。

    “我刚才是被吓住了,原只是以为你夫家那大嫂只是身子不好,可是细细闻的时候却发现她身上药味儿太重,怕是一年有三百天都有汤药伺候着。”

    这时候,就显出孙连翘的好来了。

    名医之女,自然有其不凡之处。

    顾怀袖听着她方才说一句“被吓住了”,情知事情定然没这么简单,一双眼底晦涩不明。她跟孙连翘往前面走了两步:“嫂嫂有话只管跟我说,也好让我这心底有点分寸。”

    “我曾跟小姑说,是药三分毒,不知小姑可还记得?”

    孙连翘跟在孙之鼎的身边,自来就喜欢这些个药石之事,可医病真不是什么难事。

    她叹了口气,周围也没人,只低声跟顾怀袖说事,姑嫂拉着手,继续往前面走。

    “医病跟做人其实是一个道理,过犹不及。人参鹿茸大补,吃多了上火,更多的能吃死。治病,就更玄乎了。我曾见着有人不过是头痛发烧,竟然也吃药吃死了的。”

    一句话里两个“死”字,孙连翘对这些平常人忌讳的东西,果然是一点也不忌讳。

    顾怀袖对孙连翘的了解,却是慢慢地深了,她说得越多,顾怀袖明白的也就越多。

    她心里已经想到了,只是到底这里面有什么猫腻还不清楚。

    “我跟着我父亲,虽不曾出去寻医问药,可家里人有个什么病痛,都是我先去看,若有什么不能的再请教我父亲。左邻右舍有个什么三灾两病,也多是我跟着父亲一块料理。不怕你笑话,我父亲曾夸我,若是个男儿,定能接替我家里的衣钵。如今我哥哥年纪虽大,可不肯跟着学医,只一心扑在科举上,父亲有心思都教着我的。”

    不过如今弟弟眼看着年纪也大了,倒是肯在医术方面用心,孙连翘好歹也放心一些,不担心祖传医术失传。

    “我今儿跟你说的话,都是我一个人的判断,也不知是不是我鼻子出了差错。张家大少奶奶的身上,药味儿太重,怕是已经这样治了好几年,一开始应当只是些体虚的小病,可是不知怎的,吃的药补的都是大病的。有的人虚不受补,长期这样下去,迟早会吃坏身子。”

    孙连翘唇边浮起几分冷笑,声音压得更低。

    “陈氏……眼瞧着就是一个,已然吃坏了。”

    已然吃坏了。

    顾怀袖脚步顿住,手指轻轻弯起来,凑在唇边,似乎沉吟,又似乎斟酌。

    张廷瓒跟陈氏伉俪情深,这话是张廷玉说出来的,别看这一位如今是名声不显,可将来就是个大富大贵的明白人。他能说出这话来,张廷瓒跟陈玉珠之间即便不如他说得那样深情,也差不到哪里去。张廷瓒肯定愿意找人来治,可怎么平白治成这样?

    顾怀袖脑子里念头一闪,耳边却回响了今儿晨省时候,吴氏的一句话。

    ……我看你这身子,多年也不见好……到底府里还是子息要紧,等今儿从明珠大人府上回来,我便叫长安给你找个大夫,再好好瞧瞧……

    陈氏虽是未来的主母,可毕竟真正当家的还是吴氏。

    要请个大夫什么的,总不能陈氏一个人就去请了,必定中间要过一轮手,这不就落到了吴氏这里吗?

    “再”好好瞧瞧……

    这一个“再”字,莫不是说这许多年,陈氏看病,都是长安在一边料理大夫的事情?

    这一怀疑可不得了。

    顾怀袖忽的嗤笑一声,却是自嘲居多:“嫂嫂如今告诉我这些,却是要叫我这疑心里生出暗鬼来了。”

    “没暗鬼,你的疑心又怎会生出来,更何谈是再凭空生出鬼来呢?”

    孙连翘明白顾怀袖已经是清楚了,她听说过宫里诸般害人的法子,如今无意之间知道了陈氏的事情,竟然波澜不惊。

    “她脉象虚浮,双目虽然有神,可眼角微微下垂,眉目之中都拢着一股子病气。望闻问切这种事,说了你也不一定明白,我方才无意之间按了她脉,便知她身子是虚的。这就像是把一个外面瓷里面泥的偶人放进水里,多少年汤药,就从里头冲刮,把里面填着的泥慢慢一层一层地耗刷下来……”

    话没继续说,可顾怀袖哪儿能不明白?

    人就跟那偶人一样,被药刮到最后,只剩下一个薄薄的壳子,脆得很,甚至像是纸糊的,一戳就要倒了、破了的。

    能有这样恶毒的心计,慢慢把陈氏给掏空,还都是大夫开的药,若遮掩得更好,却是刽露半分痕迹的。

    顾怀袖垂眸,却问她道:“一般的大夫能看出你如今看出的这些来吗?”

    “若是高明一些的自然能看出来,民间杏林圣手也是不少。可看出来又怎样?大户人家多的是腌臜事情,一户人家请了大夫,一般都是一直请下来的。即便是换了大夫,也得考虑跟之前大夫们诊断的方子是不是一致,行有行规,没个大错谁去揭穿你?”

    就像是宫里诊病,太医院里十个御医有九个说是痨病,剩下的一个敢说是咳嗽?

    外头虽没这么艰难,可道理都差不多。

    “更何况,到了后面,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差别了。此法害人,便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旦开始掏身子,便只能继续往下补。若要修回正路,见效慢,难免被人怀疑医术;反而是按着旧的方子,或者更加剂量,要不就是换个别的方子,继续补,见效更大,有了效果,患者大夫都高兴了。”

    孙连翘说的固然是一方面,可从顾怀袖的角度来说,她不是大夫,看的却更全一些。

    这里头,若碰上个有医德的,还是会修回正路来。

    可一旦修回正路,见效慢了,正如孙连翘所言,被怀疑医术不好,要么是下一回就撤了,换个大夫,要么就会被人暗示抱怨,说要个见效快的法子。

    这一来二去,中间能做手脚的地方,可就太多了。

    甚至都不用背后的人怎么动手,只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自然而然就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人心都是差不多的,若是陈氏不通医理,见着身子不好怕也要着急……

    这就不仅仅是人害她,过一阵就成了她自己也在害自己了。

    顾怀袖想着,自己倒警醒了许多。

    药,不能乱吃。

    “多谢你在这里跟我说这些,我是不曾想,张家内宅之中竟然也多出这些个是非来。还是我眼皮子太浅,没见过世面,亏得大嫂见多识广,提点于我。”

    孙连翘心里却是想着,顾怀袖这么个人,之前名声坏极,背过脸头一次进了惜春宴,就能一瞬间扭转,即便依旧有不少人觉得她不是什么好姑娘,可因为皇帝一句话,谁又敢说?三人成虎,未必不是这个道理。只要人人都不敢说她不好,那顾怀袖就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姑娘。

    这手段,又岂是一般?

    只是孙连翘还不懂其中关窍,只觉得顾怀袖厉害。

    她嫁了顾寒川,也知道丈夫是把扶不上墙的烂泥,要想给扶上来,花的力气可大了,如今不好好经营着一些,等到要动用关系的时候可就迟了。

    “我看张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你那大嫂这一件事,可得小心着。这人能把事情办得这样滴水不漏,心思又细又毒,可跟蝎子尾巴尖一样了。”

    孙连翘叹气,“天底下最好治的就是人的病,最难治的是人的心,我父亲常常这样说。往日我不懂,可现在是越来越明白。”

    最难治的是人的心,不是人的病。

    顾怀袖点着头,却道:“这事便谈到此处,我心里有个数。”

    孙连翘能说的都说了,她也说这陈氏这身子是已经坏了,对救治之法绝口不提。

    顾怀袖琢磨着,孙连翘一不可能插手,二不说这救治之法,怕是已经没办法了。脱缰的野马,用来形容一个人的病,哪儿还能有好?

    现在,只看这件事对顾怀袖有什么价值了。

    她笑:“这园子里,倒是梅花挺好。”

    “好!”

    “好诗啊!”

    “张大公子出手果然不凡,漂亮漂亮……”

    “揆叙公子过誉了……”

    前面忽然一阵热闹的声音传来,顾怀袖跟孙连翘顿时停住了脚步。

    这梅园里的梅花都是一片一片的,往前面走多了,便越是接近男客们那边。

    今天没下雪,外面摆了几张紫檀雕漆的长方桌,湖笔徽墨宣纸往那桌上一堆,文人墨客齐聚一堂,你一句我一联,正在斗诗呢。

    恰好方才张家大公子廷瓒出了一联绝的,一吟出来便赢得了满堂的喝彩。

    男女有别,远远见着却还是默许的。

    不过众人都知道个分寸,到了这里,也就该回去了。

    士子才人众多,顾怀袖瞥了一眼,便见到张廷玉坐在一边,手指搁在茶杯边缘轻轻敲着。

    顾怀袖老觉得这动作熟悉,她试着用手指轻轻在自己掌心里敲击。

    “……”

    她愣了一下,却顷刻之间笑出来。

    孙连翘奇怪,顾怀袖怎忽的笑了?

    “怎么了?”

    “不……只是想起一些戏文里唱的有趣儿的词了……”

    顾怀袖怎么也想不到,张廷玉一直敲着的是这一段唱词,原本敲着不一定能感觉出来,可那一瞬间还真是灵机一动,竟然把那拍子给对上了。

    孙连翘执意要问,顾怀袖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两个人这就要往会走,没料想梅林之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在那儿呢”,接着便听见“嗖”地一声响,还伴着弓弦弹动的声音。

    顾怀袖只瞧见眼前坠落了一片青影从她面前掉下来,正好砸在她脚边上,吓了她一跳。

    鲜血洒在还铺着残血的地面上,那一只虎皮鹦鹉扑棱了两下翅膀,就躺着不动了。

    一支羽箭,穿在鹦鹉的脖子上,倒钩边缘还挂着血肉……

    孙连翘尖声地一叫,却是一下拽着顾怀袖的袖子,缩到她身后去了。

    她见得人身上的血肉,甚至敢动刀子,却一向见不得这些个飞禽走兽的血腥场面,此刻竟然有些隐约的颤抖。

    顾怀袖也是吓得不轻,眼见着一只活鸟从自己面前落下来,砸了满地的血,岂不是晦气?

    更何况,这一箭穿在鸟脖子上,残忍至极。

    林子那边有几个华袍的影子过来,有人喊一声“射中了”,便兴高采烈地朝这边跑。

    顾怀袖看见是个年纪尚轻的小子,应该是外院的公子哥儿们。

    不过见着那被射落的鹦鹉掉在女眷的脚边,他倒不往前走了,后面几个人也跟上来。

    顾怀袖拉着孙连翘的手,只道:“我们走吧。”

    说着,便轻轻朝着那边敛衽一礼,却从没了气儿的鹦鹉旁边走过去了,渐行渐远,也消失在了梅林的那一头。

    这边几个人却是背着手,一名男子笑出来:“小二可吓着美人了。”

    方才弯弓射鹦鹉的是个十三四的小子,一身劲装打扮,手里还捏着一张比自己高的长弓。他把弓往自己背上一横,却道:“谁叫那鹦鹉吓了婉容小姐,揆叙公子家的丫鬟也不顶事,竟然叫那鹦鹉跑了。这头小畜牲,还是我解决的呢。”

    纳兰明珠家的二公子纳兰揆叙是个文武双全的人,听了这话也不生气,这跟站在自己身边的人道:“你家小二,却是口气大,他这是往后要当将军的料啊!”

    “羹尧不过口气大,父亲三天两头地训他呢。”

    年希尧摇摇头,招手让自己弟弟过来,却有些担忧,“不会吓着方才那两位夫人了吧?”

    纳兰揆叙道:“隔得太远,也没怎么看清,不必太在意,谁能因为个畜牲就吓住了呢?”

    这倒也是。

    几个人说着话,便着了身边奴才,去把那地上的死鹦鹉给捡了回来。

    纳兰揆叙一见,眼前一亮:“好箭法!年二公子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哈哈哈,好!”

    那少年看了,却摇摇头,似乎不满意:“若能对穿双目。岂不更妙?”

    纳兰揆叙眼神微微一闪,口不对心地夸了一句“好志向”,便领着人又回席间了。

    这边厢,顾怀袖拉着惊魂未定的孙连翘回来,回头看只见着孙连翘脸色煞白,才知道她是被吓住的一个。

    别说是孙连翘,就是顾怀袖也未必是没被吓住的。

    她握了握孙连翘的手,只宽慰她:“不过是只鹦鹉,嫂嫂快忘了吧……”

    孙连翘笑着却比哭还难看,“我一向最怕这些的……如今倒让你见笑了……”

    “到了。”顾怀袖想着,却回头对她道,“那几位公子怕是前院里的,咱们还是只作不知,免得生事……”

    能在纳兰明珠府动弓箭的,怕没几个人了。

    要不就是权势滔天,要不就是有纳兰揆叙陪着,否则怎么着也是要倒霉。

    孙连翘深呼吸,点了点头,看上去才好了许多。

    两个人重新归了席,陈氏跟李臻儿却聊到兴头上,如今四个人在一块儿,又说了说刚才见着的梅花。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听着有人在旁边说那射落鹦鹉之事。

    原来是婉容小姐今儿在院中逗鹦鹉,结果府里丫鬟不小心,竟然让鹦鹉扑棱着翅膀飞走了。丫鬟们怎么处置且不说,恰遇见工部左右侍郎年遐龄家的二位公子在走廊上跟揆叙公子说话,那年大人的二公子却是技痒,讨了弓箭来就去追鹦鹉,一箭穿颈将鹦鹉射落,好不厉害呢。

    工部年侍郎家的二公子?

    年羹尧?

    顾怀袖暗暗心惊,却是默不作声了。

    张廷玉那边也听说了这事,倒是没多想,因为此刻这里已经开始作诗。

    他倒是悠闲,一会儿胡诌一首便能搪塞;可他身边这一位先孝懿仁皇后的弟弟,似乎就难了,抓耳挠腮地写不出来。

    隆科多远是个草莽武夫,跟张廷玉一般年纪,此刻却是急得满面通红,一直在桌子下面跌脚呢。

    他一转过脸,瞧见了还在用毛笔管子轻敲茶杯,一副悠闲神态的张廷玉。

    他琢磨着,这一位似乎是张英大人家的二公子?

    虽然没怎么听说过这一位的名声,看左右张大人家的公子,一首诗是能凑出来的吧?

    隆科多心思活动了起来,便悄悄将椅子一挪,又一挪,很快就到了张廷玉的身边。

    他右手鸡爪子一样握着毛笔,低声对张廷玉道:“张二公子这敲的是《鹊桥会》?黄梅戏里面的段子啊……”

    张廷玉眉头一扬,笑了:“您也研究?”

    “咳,别管那什么研究不研究……”隆科多瞥了上面一眼,个个都是文人雅士,偏他是个粗人,“张二公子是张英大人家的,一定也是文才风流逼人,您……给我……捉个刀?”

    “叮……”

    张廷玉湖笔顿时不敲茶杯了,他手指顿住,不动声色地看了隆科多一眼。

    已殁皇后的弟弟,满洲镶黄旗,佟国纲的儿子,佟国维的侄儿……

    上次张英被佟国纲祭辞一案牵连,算算这一位才出了孝。

    不过……

    捉刀?

    张廷玉内心盘算了一下,手中湖笔轻轻一个转头,低头便龙飞凤舞地写了四行,手指一转,便将这一张纸轻轻地掀到了右边,飘飘地就过去了。

    隆科多一看,面上一喜,手指爬格子一样把纸给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反观张廷玉,动作却没停,一张纸掀开之后,继续在下一张纸上书写,这一回动作慢了许多。

    娘啊,总算是遇到个好人了。

    隆科多这心里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连忙将张廷玉给自己的诗抄录上去,总算是赶在众人交完之前好了。

    张二公子真是个好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张二公子获得来自隆科多的好人卡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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