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打猎了,说是要为过冬做些准备。”

    贺泰却没闲心听两兄弟闲聊:“昨日,我收到京城来信了。”

    见贺融依旧神色如常,他忍不住道:“这次不是别人代笔的了,而是你们祖父……陛下他亲手所书!”

    贺融:“陛下说什么了?”

    贺泰将信递过来,尴尬道:“他问我为何不亲笔回信,是不是有怨望之心。”

    内容不长,贺融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顺口赞道:“铁画银钩,万钧之力,又举重若轻,真乃帝王气象!”

    长兄贺穆忍不住笑出声。

    贺泰气道:“谁让你看这个了?你没注意到上面的措辞吗,他只差没指着我的鼻子骂了!”

    贺融微叹口气:“那父亲上回为何不亲自回信?”

    贺泰语塞。

    他总不能说自己写了那么多封信寄去京城,却从没见皇帝回过几回,就算偶尔回复,也都是身旁内侍代笔,寥寥几字“朕安”,久而久之,贺泰未免丧气,心里有些怀疑当初贺融给自己出的这个主意到底有没有用,上回一偷懒,索性就让大儿子代为回信了,谁知道立马被皇帝看出来,还亲笔回书来骂他。

    贺融耐心道:“我让父亲写信给陛下,并不是为了邀宠。不管陛下会不会去看这些信,起码他偶尔能听见父亲的名字,不至于将父亲彻底遗忘。这次也算歪打正着了,陛下虽然措辞严厉,却正说明他的确关心着您,若非如此,又何必亲自写信过来?如果我猜得没错,也许过不了多久,朝廷还会再派使者过来的。”

    贺泰半信半疑,又有些垂头丧气:“陛下早就将我废为庶人,我只求能在这里平安度日,苟且偷生,余者什么也不管,现在好了,万一陛下又想起往事,怪罪下来,我们全家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贺穆温声劝慰:“父亲,我觉得三郎说得没错,陛下若是漠不关心,大可让人代笔,而非自己亲自写信,可见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父亲,信中那些骂人的话,说不定也是试探之意。”

    贺泰叹息:“你们也别怪为父胆子小,我是真被当年那些事给吓怕了,让陛下想起我们,未必就是好事,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在这里落地生根,可别整得连这样的日子都没有了!”

    提起往事,室内一时默然。

    清脆女声适时由外传入,打破了异样沉寂:“父亲,大兄,三郎,你们都在啊!”

    布衣少女提着篮子走进来,脸颊红润,额头生汗,面上却带着盈盈笑容:“今儿运气好,采了不少莲子,晚上可做莲子羹了!”

    贺泰心不在焉:“是么?让为父看看。”

    贺嘉注意到屋里三人的反常,左右看看:“怎么了,发生何事?”

    “郎君!郎君!”

    贺泰话音未落,贺松就从外面匆匆跑入,还差点在台阶上绊倒。

    “外面停了一辆马车,对方、对方说是从京城来的!”

    贺泰愕然片刻,不禁心惊肉跳。

    他下意识望向坐在右下首的贺融。

    对方安坐如常,却无半分意外之色。

    第2章

    整整十一年,贺泰没有见到过自京城专程过来探望他的人。

    刚来到房州那会儿,贺泰夜里做梦都梦见自己跑到皇帝面前哭天抢地,陈诉自己的冤屈,而后又一次次没能说完,就被自己的皇帝父亲拖下去。

    但后来,他渐渐不再做这种梦,从起初的惶恐,到后来的失望,乃至绝望,贺泰已经快忘记京城的锦绣繁华,有时甚至也觉得现在这样未尝不好,虽然清贫,起码没有死亡的威胁,也不必去看父亲脸色,为了权势而勾心斗角。

    他以为足够镇定,能视富贵如浮云了,但骤然听见这个消息,身体仍旧禁不住一震,表情也跟着变幻不定,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贺泰随即意识到儿女还在身边,赶忙收敛失态情绪,定了定神:“来的是何人?”

    贺松讷讷:“小人也不知,就两个人。”

    两个人,那应该不是禁军飞骑来拿人的。

    贺泰暗暗松了口气:“请他们进……”

    “父亲!”

    “父亲。”

    同时开口的是贺穆与贺融。

    贺穆顾不得礼让弟弟,忙道:“父亲,对方身份不明,单从京城而来这一点,并不能证明就是陛下派来的,谨慎起见,还是我们先见一见,也好有个余地。”

    贺融颔首:“我与大哥的想法一样。”

    被两个儿子一提醒,贺泰稍稍冷静下来:“也好,就由你们先代为父去见见客人,嘉娘与我去里间。”

    贺穆眼见妹妹扶着父亲进去,这才让贺松去请客人进来。

    ……

    来者一老一少,仿佛爷俩,身上衣裳也是寻常,但那年轻人一开口,略带一丝尖厉的嗓音,立马就暴露了他的身份。

    见贺穆盯着自己面上的胡须瞧,那年轻人笑一笑,拱手行礼:“小人马宏,乃内侍省之内常侍,这胡须是为掩人耳目,临时黏上的。”

    内侍省为宫廷内监机构,供职的全是宦官,内常侍位在内侍监之下,但也有很重要的地位。

    贺穆不敢小觑,忙回礼道:“我等一介庶民,不敢当马内侍的礼。”

    马宏介绍老者:“这位是太医署齐太医,陛下听说贺郎君身体不适,故遣我与齐老太医前来探望。”

    “当真是陛下让你们来的?”贺泰颤声问道。他在里屋按捺不住,直接露面了。

    兄弟二人对沉不住气的父亲有点无奈,只得帮他圆场:“父亲,您身体还未大好,怎么就出来了?”

    贺泰反应过来,忙扶额头,作气虚状:“我连日大病,至今日方能坐起,还请两位见谅!”

    有没有病,齐老太医一看就知,不过贺泰常年困居于此,心情抑郁,气色的确不太好。

    “郎君若方便,不如让我一观脉象?”

    皇帝真的派人过来,贺泰一方面有点激动,另一方面却不免失落,这两人乔装打扮,低调前来,明显不是来接他回去的。

    马宏似乎看出他的心事,微笑道:“郎君如今身份有别,若大张旗鼓前来,引人误会,毕竟不好。但父子天性,无法割舍。郎君去信,陛下每封必阅,有时去信迟了,陛下还会主动问起,这次见郎君手迹不同以往,陛下担心郎君身体,故遣我等前来,为郎君诊治。”

    贺泰不敢说自己写了那么多封信都没有回音,索性偷懒让大儿子代笔,只能含糊道:“泰近日卧病在床,无法提笔,只好由大郎代笔,陛下天恩,泰感激涕零。”

    说话间,贺嘉亲自奉上茶水,马宏不敢拿大,忙起身回礼。

    若没有丙申逆案,贺泰现在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贺嘉几个也会各有受封,而非像如今穿着粗布衣裳,亲自为客人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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