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裴皇后的重视,偏偏这时候母亲还找她去说话,直到天色将晚,留她用了饭,才放她回来。

    飞红一直候在门口,看见李遂安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娘子,方才我去后厨盯着晚上要给您的汤,正巧碰见平日来送菜的孙四郎,他给我送了一篮子鸡卵,说是我早上让他买的,可我明明没让他买鸡卵子,您看?”

    她是义阳大长公主身边的旧人,公主去世之后,她就跟着李遂安,如今李遂安身边若还说能信能用的人,那就是她自己的贴身侍女容儿,与飞红了。

    李遂安心头一动:“那篮子鸡卵呢?给我瞧瞧。”

    飞红忙将篮子提来,满满一篮子的鸡卵,个头饱满,还带着些许腥味,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李遂安先让她们将鸡卵拿出来,看看篮底和盖在上头的蓝布,又不厌其烦拿起一个个鸡卵摇晃。

    忽然,她咦了一声,将手中鸡卵在桌案上磕开。

    飞红与容儿面面相觑。

    这个鸡卵是空的,里头塞了一张丝帛,上书几个小字:明日午时,胡盆子街杨氏胭脂铺。

    李遂安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这才将丝帛烧了。

    飞红担忧道:“娘子,这上头的字也不知是谁写的,您不会真要去吧?”

    李遂安沉默片刻,道:“你是祖母最信任的人,祖母临终前与我说的话,你没有听见,但应该已经知道一些内情,这个讯息也许是裴皇后派人来传递的,无论如何,我必须去一趟。”

    飞红面无血色:“娘子,那可是、可是……您的父亲!”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压着喉咙,用气音发出的。

    即使此刻并没有人在外头窃听,但容儿依旧自觉走到门口,为她们把风。

    李遂安苦笑了一下:“飞红,你别忘了,我的祖母是义阳大长公主,我身上,可也是有皇室血脉!祖母将这个秘密隐忍了一辈子,可如今,我却不能再装作不知情。我们这一路走来,你也瞧见了,有的百姓连一辆板车都没有,就靠双腿走,跟在我们后面,从长安跟到商州,又从商州跟到这里,而我们,虽说是逃命,可毕竟有马车坐,有饭吃,我住在这里,除了屋子小一些,吃的简单些,与在京城别无二致。”

    飞红沉默下来。

    “小时候,我跟着祖母长大,她带着我赴宴享乐,看尽玩遍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告诉我,天之骄女便是生来就有荣华富贵,凌驾于世人之上。每次我回父亲那里,他却总要教训我,说我不够俭朴,说民心天下那些大道理,我觉得烦,也知道他因为我亲近祖母而不喜欢我,便越发不肯回家,与他渐行渐远,可如今我才发现,他说的那些道理……即使他自己做不到,我却已经记在心里,所以听说贺融单枪匹马出使西突厥,化解干戈,才会对他改观,佩服他的胆气,甚至喜欢上他……”

    不知不觉,李遂安的眼睛湿润了。

    这些埋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倾吐而出,飞红与容儿静静听着,谁也没有插嘴。

    飞红有些心疼,她没想到当年那个任性可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小姑娘,不知不觉竟成长至此。

    只是成长的代价,未免太大。

    “容儿明日与我出去,旁人问起,就说我闷得慌,去街上走走,飞红留在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与我禀报。”李遂安平复心情,冷静道。

    飞红郑重应下:“娘子放心。”

    隔日一大早,李遂安带着容儿出门,她并未直奔那间胭脂铺,而是信步闲逛,东看看,西走走,买了不少东西,又在食肆歇脚,看上去真如散心一般,直至午时将至,才来到信上写的那间杨氏胭脂铺。

    时局动荡,街道上不少店铺都关门了,不过也有一些能赚钱的还开着,杨氏胭脂铺旁边贴了一张告示,说明东家下个月就要走了,这间铺子会暂时歇业,直到东家回来,不过李遂安她们进去时,铺子里依旧摆了不少胭脂水粉,店铺伙计也很热情地过来招呼。

    “二位想看些什么,小店可能要歇业,正在清货呢,所有东西都可以便宜出售的!”

    李遂安犹豫片刻,说出丝帛上的另外几个字。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伙计一愣,抬眼看看外头,小声快速道:“娘子请与小人来。”

    李遂安让容儿留在外头,自己则跟着对方进入后堂,便见肃霜果然已经站在那里,旁边还坐着一人,身穿齐胸襦裙,看着眼熟。

    对方将头顶的幂离摘下,露出真容。

    “皇后!”李遂安惊诧交加,她没想到裴皇后竟会亲自过来。

    伙计与肃霜等人不知何时悄然退出,裴皇后示意她请坐,笑道:“此处铺子是一名叫杨钧的商贾所开,他是安王的好友,有话尽可放心说。”

    安王二字入耳,霎时又吹皱了一池春水,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李遂安道:“我家祖上,曾有前朝血脉。”

    裴皇后点点头,并不意外:“此事我也听说过,李相的祖母,也就是你的曾祖母,是前朝一位公主。”

    李遂安苦笑一下:“祖母临终前,将我叫过去,并告诉我,早在我祖父时,便已暗中谋划,欲行不轨,祖母无意中得知这件事,当时她已经有了我父亲,若告发李家,除她自己之外,李家一门恐怕无人幸免,祖母一时心软,就将此事隐瞒下来,从此与我祖父日渐疏离,分府别居,可没想到,等我父亲长大之后,也与祖父一般,踏上了那条不归路,祖母心灰意冷,只得装聋作哑,与李家划清界限,并将我抚养在身边,聊以安慰。”

    因着贺融先前的提醒,裴皇后对李宽始终多留了几分注意,但当李遂安口中的陈年秘闻娓娓道出时,饶是镇定如裴皇后,仍忍不住露出震惊的表情。

    “此事我谁也没说,一直放在心里,直到御驾离京,我听说,是我父亲极力建议下,陛下方才会选择南下暂避。”

    裴皇后定了定神,道:“其实别的朝臣也如此建议了,只不过张相他们倾向去川地,李相则力主南下去建康,说是离兴王与卫王都近,他们想赶来会合也方便。”

    李遂安低声道:“可眼下,兴王与卫王奔往建康,纪王安王也远离此地,偌大襄州,本地府兵不过几万,禁军却有十数万,悉数由我父亲信掌握。”

    如果从襄州到建康这一路上……

    裴皇后微微一震。

    她与李遂安互相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

    过了许久,裴皇后才道:“安安,那你现在有何打算?”

    李遂安苦笑:“我不知道,忠孝两难全,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做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

    裴皇后:“你先回去,别露出任何端倪,我会设法敲打劝谏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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