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湛寄的。贺融很清楚,他不至于连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的字迹都认不出来。

    短短四个字的质问,让贺融的心神受到冲击,还不至于让他乱了分寸。

    但好巧不巧,紧接着是那幅画卷,然后是嘉祐帝与贺秀的死讯。

    这仿佛间接印证了贺湛的质问,也印证了贺融的不作为。

    萧重道:“殿下节哀,眼下千头万绪,还须殿下做主,来日收复长安,殿下就可以向先帝交代了。”

    先帝……

    那个曾经在竹山县与他们共患难的父亲,那个对自己说“朕知道,你一直是个好孩子”的父亲,转眼之间,就变成先帝了。

    贺融觉得有点晕眩,他不由自主按住前额,问陶暄:“天子驾崩,朝廷那边又作何打算,可有拥立新帝?”

    陶暄:“还未听说,不过先帝灵柩还停在襄州,恐怕他们一时半会都不会挪动了。”

    贺融摇摇头:“你不了解李宽,此人老谋深算,现在一定在谋划拥立新帝了,所以肯定会加快行程南下,听说太原、洛阳那边分别都有义军,他们要是听说皇帝驾崩,说不定会干脆自立为王,对上突厥人。李宽要尽快把自己摘出去,将北方的战场留给我们,让我们与突厥人厮杀个两败俱伤,他再出面收渔人之利。”

    陶暄迟疑:“那我们还去打突厥人吗?”

    “致远看呢?”贺融望向萧重。

    萧重不假思索:“自然要去,那些所谓的义军,若我所料不差,背后必然有门阀支持,用不着我们出手,他们自己就会因为抢地盘而先厮杀一阵了,我们的心腹大患,始终是突厥人,只要打败突厥人,就能统一北方,至于李宽之辈,阴谋诡计纵能得逞一时,也难长久,想要得天下,终究得行外儒内法之王道!”

    贺融苍白的面容终于露出今天以来第一抹笑意,尽管有些浅淡,却足以说明萧重这番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就照致远所言,等林淼那边捷报传来,我们就动身南下。”

    几人应声领命,陶暄又道:“殿下,若李宽那边拥立新帝,要我们从命,我们该如何是好?”

    贺融沉吟道:“现在是战时,消息未能及时传达也是常事。”

    意思就是知道了也装不知道,该做什么照样做什么。

    陶暄听明白了,心道您说李宽老奸巨猾,您也不遑多让啊。

    嬴子瑜挠挠头:“不是说裴皇后已经离开襄州了吗,要是能找到她,咱们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他一说,贺融也被提醒了。

    也不知裴皇后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但现在局势混乱,裴皇后离开的时候,肯定不可能带多少人,更何况她还怀有身孕。一个女人在乱世中飘荡,可能会有什么样的结局,贺融简直不敢深想。

    他想派人去救,都不知从何救起。

    只能希望对方吉人自有天相了。

    ……

    裴皇后打了个喷嚏。

    这些天惦记她的人约莫是够多了,她的喷嚏一个接一个,但她已经顾不上自己会不会得风寒,要不要喝一碗姜汤。

    因为她正在分娩。

    而且是在一个小树林里分娩。

    三天前,他们行至庆州,多亏张泽与马宏,他们险险躲过了好几次突厥人、盗匪、乱军的劫掠,一路上尽量不走官道,也不走已经被贼匪占领的地方,饶是如此,依旧起了三四回冲突,有张泽一行人在,最后都化险为夷,但这也增加了大伙儿的警惕性,裴皇后与吴氏二人,虽然身怀六甲,却都咬牙强撑,绝不轻易拖累队伍后腿。

    在此之前,裴皇后虽然出身将门,并非那等不知世事险恶的女子,但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天下大乱,突厥人入关,仿佛也在人心上撕开一道口子,没了官军的镇压,一些贼匪趁机扯虎皮作大旗,占山为王,那些门阀世家也跟着竖起义军旗帜。但实际上这些人里也没几个真去打突厥人的,全都在互相混战,进行势力割据。

    但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当长安沦陷,纪王身死的消息传来时,一直担惊受怕的吴氏终于受不住了,当即就见了红,众人惊慌失措为她找到最近的药铺,可也已经晚了一步,当日吴氏分娩,历经一天一夜,最终生下一个死胎,自己也血崩而亡。

    众人只得匆匆将其埋葬,而后重新上路,受此影响,裴皇后有些心绪不宁,吴氏临死前血流成河,眼睛圆睁的画面一直在她眼前晃动,以致于忽然之间在半路上就破了羊水。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马宏不得不匆匆让人将马车停在道路旁边的小树林里,他虽然是内侍,可也从没帮人接生过,耳边听着裴皇后一声接一声的痛苦呻吟自马车内传来,也跟着六神无主,只得在原地团团转,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他手足无措,张泽那几个大男人就更不知道了,为了避嫌,他们躲得远远,却是裴皇后让侍女将张泽叫到马车外面。

    “张将军,若我熬不过这一关,你便,马上去找安王,告知陛下驾崩的隐情,我这里还有一封亲笔信,劳你一并,转交给安王,让他,当断则断,不必犹豫。”

    听见裴皇后强忍痛苦,断断续续的话语,张泽心里也不好受。

    “娘娘还请放宽心,您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裴皇后低低叹息了一声,紧接而来的剧痛又令她重新被卷入新一轮痛苦之中,无暇跟张泽说话了。

    若裴皇后有个万一……

    张泽不敢想下去。

    天子已逝,虽说李宽先发制人,污蔑裴皇后暗害天子,可只要皇后到了安全之地,昭告天下,揭穿李宽阴谋,再借先帝之口扶持安王殿下登基……一切就都顺理成章。

    怕只怕皇后过不了这一关,那他们这一路上所付出的努力,就悉数都要白费。

    “你快想想办法啊!”马宏急道。

    “我能有什么办法!”张泽也很焦躁,生孩子这种事他们完全帮不上忙。

    张泽发现他听不得女人惨叫,在马车旁边一刻都待不下去,只能往小树林外面走,想看看有没有路过的马车,若是里头刚好有个大夫……

    他也知道自己在异想天开,正暗暗苦笑之际,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

    “都怪你,要是不走这条路就好了,鬼影都没一个,万一遇上劫匪,单凭咱们两个人,怎么打得过?”

    “师兄,一般不会有人想要抢咱们的,一看就没油水呀!”

    一个絮絮叨叨地埋怨,还有一个清脆的回应。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抬起头,正好跟走到树林边缘的张泽对上眼。

    后者孔武有力,腰间挎刀,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

    年纪长一些的和尚倒吸一口凉气,蹬蹬往后退了两步,双手合十道:“这位施主,相逢即是有缘,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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