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奇佳的烈战潼被老镖头一眼就看中了,又怜他一出生就没了父亲,老人将他收为关门弟子,悉心指导,倾囊相授。老人没有子嗣,几乎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孙疼爱。就这样,烈战潼度过了他从童年到少年的时期,这也是他生命中极为珍贵的、幸福的十来年。

    然而好景不长,在他十几岁的时候,老镖头出了事。

    事情的起因是镖局所在的宅地被一户官宦人家看中,强行以极低的价格收购。老人自然不肯,然而民如何与官斗?他很快就被按上了一个莫须有的“通匪”的罪名抓捕入狱,折磨的遍体鳞伤,花了许多钱财才保出来。年轻的烈战潼正是性如烈火的年纪,一怒之下深夜潜入对方宅院,将那人狠狠教训了一顿,却一时心软没取他性命。结果第二天,官府差役就上了门。

    烈战潼在牢里关了数日,断掉两根肋骨,被折磨的几乎只剩一口气。在他以为就要死在里头的时候,奇迹般的却被放了出来。原来,老镖头拖着伤势未愈的身体去恳求人家高抬贵手,将地契双手送上,只求保下小徒儿一条性命。

    烈战潼出狱后没多久,老人就撒手人寰。

    还不到二十岁的、被激红了眼的烈战潼,一把匕首只身屠了官宦全家,然后,领着镖局里剩下的几个愿意跟随的兄弟,咬牙上了长蹇岭。

    既然说“通匪”,那就干脆通到底吧。

    就这样,开启了日后盘踞一方的长蹇岭匪首生涯。

    暮云合璧,落日熔金。卫涟安静的靠在他怀里,耳畔是男人低沉的、缓慢的讲述。这些埋藏多年的、从未示于人前的旧事,布满伤口,被隐秘的敛藏于记忆深处,仿佛一碰就会流出暗红血液。

    卫涟默然转身,将脸埋入他胸口,双手搂住他的腰,轻声道:“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每一个阶层,都有着每一个阶层的痛苦与黑暗。纵然天潢贵胄如平安侯,自父亲去世后独立挑起事务以来,明枪暗箭、波谲云诡,又何尝有过轻松快活的日子。

    很多东西,只是不足为外人道。又或者,滋味识遍后,冷暖自知罢了。

    烈战潼低头轻轻吻上他额角,哑声道:“我越来越觉得,这辈子最大的运气,就是遇见了你。”

    卫涟伸手揽住他脖颈,主动仰头含住他下唇,低声道:“你很好。”

    男人一怔,然后低头将他抱紧,一点一点的把这吻逐渐加深。但这却是一个纯粹的、温情的、不掺杂任何情色意味的亲吻,承载着无限的亲密,与揉进骨血的爱恋,温柔美好的,就像这天边的夕阳一般,霞光晕彩,暖意融融。

    第32章

    平安侯此番随行劳军,恰逢着南疆战事收尾,领大将军印的裕王世子率军压境,一路踏着尸山血海追杀至南楚王城之下。战役最终以青芜君求和归降、亲率南楚王室出城跪迎为结尾。昭宁帝干脆令卫涟留下来便宜行事,协同世子全权处理后续事务。

    当初不自量力挑衅宗主国的南楚小朝廷被狠狠教训之后,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忍辱负重的签署了一系列国书,除常规的割地赔款、质子入京之外,从此每年纳贡翻倍。经此一役,对方的主要军事力量被打击过半,如今既已彻底服软,大周这边便也顺势收手。世子勒令约束军队不得劫掠扰民,待此地诸事了结,浩浩荡荡满载着南楚进献的金珠珍玩、质子美人,大摇大摆的踏上归程。

    裕王世子不负众望的大胜回朝,昭宁帝十分快慰,亲自撰写诏书为侄子赐下大笔赏赐,更将其实职擢升为从二品安远大将军,正式替代林焰接掌虎贲军。品级倒也罢了,须知亲王世子按爵位本就已是超品。可是实职方面却是一个巨大的跨越。世子原本领着三百龙禁卫并两千禁宫守军,一肩担着整个皇宫大内的安危。可是皇帝认为他的才干不该被埋没在这方寸皇城里,如今借着大胜的机会,干脆将最为精锐的虎贲军交给了他。

    昭宁帝乾纲独断,裕王父子深为腹心。这样的安排,似乎早就在不少人的意料之内。然而,烈火烹油之下,裕王府之势实在太盛,朝野议论纷纷,简直快要压不下来了。在这样的情势下,裕王没有多犹豫,直截了当的找到皇帝,表示为避嫌计,希望主动交出骁骑营。

    皇帝当然不同意。

    骁骑三万,乃是拱卫京畿、捍卫都城的最贴身壁垒,多少年来都是由裕王亲自统领训诫,几乎每一级军官都是由他亲手挑选拔擢,甚至家世背景都一一审查,非绝对忠诚可靠者不能任用。

    这样贴身盾甲般的一支军队,交予旁人,如何放心?

    然而这次裕王的态度却异乎寻常的坚决。一方面,他实在是太忙了,既是统领东南西北中路兵马的五军都督,又要管着兵部,还要负责京畿防卫——简直是不近人情的工作量。另一方面,众口铄金,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从小被寄予厚望的、唯一的嫡子仕途受阻。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皇帝虽不情愿,到底还是体恤自家兄弟,也就勉勉强强接受了。可是,绕不开的问题随之而来:骁骑营,交给谁?

    皇帝面色端然,屈起食指轻轻的一下一下敲击着光可鉴人的御案桌面,脑中把朝中的将领们依次过了一遍,不是这样那样的问题,就是现有的职务不好擅动,要不就是背后势力牵扯太多,不放心摆到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地方去。思来想去,昭宁帝不禁有些烦躁起来,随手抓过茶盏,却不小心没拿稳,泼了一片在案上,打湿了上面的几本折子。

    张德慌忙上来整理擦拭:“皇上,放着奴婢来弄!”

    昭宁帝黑着脸一扔,折子散开来,一串名单密密麻麻列在上头——兵部递上来的,为南疆战役请功的折子。皇帝心中忽然一动,也不顾湿手,一把抓过来细看起来,沉吟片刻,眉头却渐渐开了。

    张公公虽不明所以,却直觉的知道皇帝此刻心情不错,正想笑呵呵的上来说两句凑趣,却见昭宁帝手一挥,随口吩咐道:“宣——虎贲军振威校尉烈战潼进宫述职。”

    张德张公公揣着旨意,却微微泛起了愁——这个烈校尉,该到哪儿找呢?

    若是那些高级军官们,自是容易找的,那些低阶的、若是出身世家大族,找起来也不难。可这么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从六品的小军官,叫他往哪儿找去?只怕没回京、直接随虎贲军回了乾州大营都说不定!张公公犹豫了一下,指点小内监干脆往裕王府而去——没法子之下,问世子爷总是没错的。

    没曾想,到裕王府却扑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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