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弥漫,四千浙兵里,鸟铳手们都换上了长矛,连日的雾气,不但让火药受潮,就连鸟铳用的火绳也很难点燃,至于携带的火炮也威力大减。
    浙兵前方,是骆驼城里那些将门家丁里凑出的近千善射之辈,杜弘域军中因为自携物资,所以比起刘綎、杜松、马林等各军来准备更为充足,他们的刀枪弓箭保养得当,即便是连日阴雪天,弓弦依然紧实。
    雾气对面,努尔哈赤志得意满,有李如柏做内应,更兼这白山黑水间乃是他的主场,他对明国的大军动向了如指掌,他两日前先破刘綎五万大军,杀三万,俘两万,另外更是得了两万余战马,对他来说不无裨益。
    眼下士卒们虽然疲惫,可是对面的明军已经是最后成建制的敌人,只要拿下这一万五千明军,此战他便能获取全功。
    “阿玛,我愿为先锋。”
    四大贝勒里,莽古尔泰喊了起来,大军前后三场大战,他虽然也奋力厮杀,可是却没有太大的斩获,如今对面明军那位小杜总兵据说是被明国皇帝所看好的名将,不由叫他起了争功的心思。
    “去吧!”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这回大战,自年轻时便随他起兵的五大臣立下的功劳已经够大,是该给莽古尔泰他们这些年轻人更多的磨炼机会。
    莽古尔泰策马而去,点齐了自己正蓝旗的兵马,先组织了两个牛录悄悄摸向对面的明军营垒,先前的那场战斗里,他们就是乘着同样的大雾,越过尚间崖明军大营前设下的拒马鹿角,直接打崩了那两万余明军。
    这回故技重施,莽古尔泰自信对面那所谓的明国名将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个牛录的正蓝旗士兵连盾牌都没举,只是大大咧咧地朝前而去,连续的胜利让他们难免骄狂,同时也越发轻视明国军队,谁能想到他们歼灭近七万明军,可损失的兵员还不到三千人。
    明国军队的无能,也让这些八旗士兵印象深刻,死伤的兵员大部分都是发生于佯败和引诱明国大军时,他们几乎就没遇到过像样的抵抗和血战。
    很快两个牛录的正蓝旗士兵就摸到了前方明军的营垒前,然后便开始搬起挡路的拒马和鹿角,只是这回他们刚搬动,身边便发出了清脆的铃铛声,在静悄悄的大雾里显得格外响亮。
    接着瓢泼的箭雨瞬息而至,两个牛录的正蓝旗士兵被这阵箭雨直接射懵了,他们自起兵作战以来,只知道明军使火器,却还未见过这等大规模使弓箭的。
    女真八旗里,每三百人的牛录,大约都是一百铁甲,两百皮甲的披甲率,这回前番两次大战,虽说战殁的明军披铁甲的也不算多,可是近七万明军里还是凑出了近八千套能用的铁甲,被莽古尔泰派去试探的两个牛录,便全着了铁甲。
    可是此时雾气相隔,十步外便不见人影,他们根本不晓得对面五十步外便是近千的精锐家丁朝他们密集攒射,而且所使的也是长弓大箭,威力惊人。
    “南蛮子有准备,赶紧撤!”
    女真八旗的士兵固然骁勇善战,悍不畏死,可他们的牛录额真都是经验丰富的军官,眼见得对面弓箭犀利,而且做了准备,便连忙招呼手下士兵撤退。
    两个牛录的正蓝旗士兵仓惶撤退,逃回到阵前,让莽古尔泰大为愤怒,他本待要用马鞭抽打那两个牛录额真,却被父亲所阻。
    “对面明军有何布置。”
    看着逃回的士兵身上铁甲都插了箭矢,受伤的也有不少,努尔哈赤沉声问道。
    “大汗,那些南蛮子端的狡猾,他们在拒马鹿角上用绳子绑了铃铛,咱们刚搬动,铃铛声响,便是好一阵箭,我见儿郎们吃不住,便撤了下来,还请大汗降罪。”
    努尔哈赤放眼望去,只见两个牛录的士兵少了足有五六十人,也不免肉疼,需知这只是试探,便折了这么多铁甲,还是自开战以来的首回,不过他也没怪那牛录额真,“你做得不错,看起来对面的南蛮子不是好对付,且带儿郎们下去休息。”
    “阿玛!”
    “这部明军不是先前咱们对付的那些无能之辈,不可轻敌大意。”
    努尔哈赤取了那些中箭士兵身上的箭矢后,朝莽古尔泰并身边众贝勒和将领们说道,他曾经亲自前往大明京师,熟悉大明的内情和边军。
    账面上一万明军,六千就是个数字,剩下四千里面是三千人军饷只能领三四成仅够果腹的普通营兵,余下一千里面八百是能七八成军饷的“标营”“老营”,剩下的两百多是将领的亲兵,能领足饷,能混到各种肥差,上了战场能帮忙督战砍逃兵。每逢遇敌,便是强拉壮丁凑数。
    这也是努尔哈赤听闻大明号称四十七万大军来攻,实则只有十万精锐后,仍旧敢于用蔑视的心态与之对战,只是三战三捷后,他终于遇到了真正的明军精锐。
    “你们看这些箭矢。”
    努尔哈赤让众将传看那些拔下来的铁箭,那都是锥形的破甲箭,关键是箭头都是上等的精铁打造,而且这些箭矢的箭杆笔挺,尾羽整齐,和他们先前歼灭的明军所缴获的弓箭相比截然不同。
    “待雾气散了后,尔等各自挑选勇士,持大盾披重甲,准备强攻明军大营。”
    努尔哈赤自起兵以来,大小身经百余战,最是经验丰富,眼前这些箭矢乍看瞧着不起眼,可是由小见大,足以说明对面的明军不是表面上号称精锐,而是真正军械严整的精兵。
    杜弘域军中,五十余颗正蓝旗士兵的脑袋被砍了下来,士气大振。
    不过杜弘域正自仔细瞧着那五十多领从女真兵身上剥下来的盔甲,这里面有明军的铁甲,也有女真人自己打的的铁甲和布面甲,结果他赫然发现,那些披着铁甲也被弓箭射死的女真士兵披得几乎绝大多数都是明军的铁甲。
    杜弘域不禁苦笑起来,小高真是说的半分无差,满朝文官全杀了必有冤枉的,可是抽二杀一,必有漏网的,这等国战,兵部、户部和工部依然在捞银子,这工部督造的铁甲居然还不如那些女真蛮子打的铁甲结实。
    方才那试探的正蓝旗士兵被箭雨吓退后,杜弘域自派人去军前割取首级,谁能想到那五十多号女真兵里,有中箭不能走者还有顽抗之力,居然还生生杀了他手下三个兵卒,伤了四人。
    杜弘域身边,戚金也面色凝重,女真兵的强悍出乎他们的意料,那些没穿铁甲的女真兵居然都是身穿两层布面甲,他已让麾下士兵试过,要不是高都护让人送来的那批钢矛,他们过去使的铁枪,很难洞穿女真兵的重甲。
    女真兵甲厚,非钢矛鸟铳不能破,可是就工部调拨下来的那些军械,箭是歪的,刀是脆的,甲胄也多是样子货,这也就算了,偏生那使用最多的火器全是三眼铳,这他娘的安排的军械全是按着对付甚少着甲的蒙古兵。
    戚金想到在沈阳城时,工部监造,兵部督运下发的那些军械以三眼铳和战车为主,终于明白为何刘綎和杜松会败得那么惨,这些女真兵都是着重甲的敢战步军,就三眼铳那射程和威力,打人家身上就跟挠痒痒似的,而所谓的战车对付这些白山黑水间擅长攀爬山地的女真武士,那就更是个笑话。
    国朝的官军里,真要说到肉搏战,最强的便是他们浙兵和川兵,九边的边军根本排不上号,哪怕戚金并不清楚刘綎那五万大军到底是怎么没的,可他也想得到那些所谓的九边精锐一旦被女真兵近身肉搏,只怕压根就没有多少作战的勇气就被打崩了。
    “眼下军中士气虽旺,可女真兵强悍,等会儿还要仰仗戚老将军。”
    杜弘域是明白人,他手底下那一万精锐,真正靠得住只有他亲自征募训练的五千新军,只是这五千新军到底不像小高手下的朔方军能拿蒙古人练兵,战力究竟如何他自己也吃不准。所以最后的关键还就是那四千浙兵。
    戚金长叹一声,他对朝廷彻底死了心,本来他还想保全手下四千浙兵,托付给高进,可如今伐金的大军主力只剩下杜弘域这孤军,先前杜松兵败,溃兵逃至大营,要不是杜弘域当机立断斩杀溃兵和言逃的军将,他们这一万多大军只怕早已军心涣散,到时候真逃跑起来,他们四千浙军全是步兵,哪里逃得过四条腿的骑兵。
    如今杜弘域决定留下来死战,已经对得起他们浙兵了,想到这里,戚金则是点头道,“杜总兵放心,但只要末将还有一口气在,绝不叫东虏越我浙兵防线。”
    杜弘域闻言,朝戚金长拜,眼下女真大军汇聚,他们已经没有退路,逃跑只会败亡得更快,如今天潮雾重,浙兵的鸟铳不能使,一旦女真大军进攻,浙兵便只能硬生生地去抗。
    随着日头高升,雾气渐渐变淡甚至于消散,然后杜弘域和努尔哈赤都终于看到了彼此的军容,没有任何多余的试探,早就按捺不住的女真大军一上来就挟着歼灭七万明军的气势发动了最猛烈的进攻,试图歼灭这最后的明军精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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