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迪抵达王宫内的正殿的时候,黑夜已经降临,刘亨带着人,举着火把,打开了正殿的门户。
    当门户打开的那一瞬间,火把照耀下,正殿内闪烁出了一片金光。
    李迪腿一哆嗦,差点没栽倒在地上。
    站在李迪身旁的宦官,一个屁股蹲,跌坐在了地上。
    在他们震惊的眼神中,刘亨命人彻底打开了正殿的门户。
    “这……这么多……”
    李迪等人知道寇季在沙州缴获颇丰。
    毕竟,寇季相当于在西域屠灭了一个中型的国家,搜空了一个国家的财富。
    但李迪等人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多。
    宦官去过封桩库,他可以肯定,封桩库里的钱财,比这还要少一成。
    李迪经常光顾国库,他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国库存钱最多的时候,也抵不上这里面钱财的十分之一。
    李迪、宦官二人,跌跌撞撞的进入到了正殿中。
    直到次日,艳阳高照的时候,才瞪着眼愣愣的从里面出来。
    宦官出来了以后,一头栽倒在地上,昏睡了过去。
    李迪则红着眼珠子,找到了偏殿里,正捧着家书一个字一个字看的寇季。
    李迪踉跄着进了偏殿以后,寇季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迎上前,扶着李迪坐下。
    李迪在寇季扶着自己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寇季的胳膊,声音颤抖的问道:“里面的钱财,可是此次西域之行缴获的全部?”
    寇季愣了一下,摇头道:“不是……依照朝廷的规矩,有三成已经当作赏赐分发了下去。此外,朱能、李昭亮、杨文广等人率军出击以后,所缴获的牛羊、马匹、钱财,还没有送到沙州城。”
    李迪追问道:“将士们和民夫们已经赏赐过了?”
    寇季点头。
    李迪继续道:“这么说……正殿内存放的钱财,全是朝廷的?”
    寇季再次点头。
    李迪振奋的握起了拳头,“有了这一笔钱财,国库就再也不用空虚下去了。一些朝廷需要钱财才能推行下去的政令,終于不用耽搁了。”
    寇季撇撇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大宋从来就没穷过,穷的只是国库……”
    李迪就像是没听到寇季的话一样,激动的道:“得尽快将这些钱财运送回去,解朝廷燃眉之急。”
    寇季果断摇头道:“不行……”
    李迪瞪着寇季,质问道:“为何?”
    寇季认真的道:“如此庞大的钱财,从青塘一线运回去,难保青塘不起歹心。保险起见,我们只能等朝廷的兵马拿下了整个河西,控制了整个河西以后,再将它们运送回去。
    如此,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李迪听完了寇季的话,赶忙点头道:“对,你说的对,如此庞大的钱财运输,别人自然是信不过,只能相信我们自己。
    你鼓动朱能、李昭亮二人率领大军去攻打瓜州等地,是不是也是这个目的。”
    寇季沉吟道:“这只是捎带的目的。更重要的目的是整个河西。我大宋需要河西。”
    李迪思量道:“城外的那些良田?”
    寇季沉声道:“良田只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留在河西。确保我们留在河西的人能够自给自足。确保我们留在河西的将士,不再因为缺粮而饿死。
    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必须拿下河西,让河西成为我大宋的牧马地。
    只要我大宋有了河西这块牧马地。
    以后面对西夏的骑兵、辽国的骑兵,就不用再束手束脚。
    图谋燕云,就不再是奢望。”
    李迪听到这话,站在原地冷静的思量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没想到你会想的这么深远。你说的没错,有了河西的财富,有了河西的良田,有了河西的良马,我大宋图燕云,就不再是奢望。
    你既然已经有了决定,那老夫就不会再干涉你的决定。
    你需要老夫做什么,只管吩咐就行。
    此外,你发往汴京城的一切文书,都可以先交给老夫过目。”
    寇季愣了一下,疑问道:“为何?”
    李迪正色道:“你在西域做的很多事,已经违背了朝廷不少做事的规矩。满朝文武在不了解详情的情况下,一定会弹劾你。
    你的仕途还很长,不能因此被弹劾的罢官。
    老夫的仕途已经走完了,所以老夫不怕被弹劾。
    你的文书,经过了老夫之手,加盖了官家赐给老夫的印玺,递回了朝廷,百官们就会认为,那是老夫的意思。
    他们要弹劾,也会弹劾老夫,而不是弹劾你。
    你可以放开了手脚在西域做事。
    一切的骂名、弹劾,老夫可以帮你一力挡下。”
    寇季沉声道:“所以您拦下了我递给朝廷的文书,也拦下了朝廷递给我的文书,其目的就是打算在中间插一杠子,帮我揽下所有的麻烦。”
    李迪毫不犹豫的点头。
    寇季脸色一沉,郑重道:“以您现在的身份地位,揽下了这些麻烦,下场可能不会太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寇季好歹是官家的心腹,又有一位已经成为了圣贤的祖父。
    只要他不造反,无论惹下多大的麻烦,朝廷都不会处死他。
    李迪就不同了,他已经脱离了中枢,已经失去了权柄,帮寇季揽下所有的麻烦,很有可能会在百官们的弹劾下,丢掉身上仅存的寄禄官,再进一步的话,很有可能会丢掉性命。
    毕竟,李迪在离开中枢的时候,可是背着骂名离开的。
    如今赵祯尚没有帮他洗去骂名,他还背着那个祸国殃民的名声。
    李迪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道:“为了百姓,为了燕云。”
    寇季一脸疑惑。
    李迪笑道:“朝堂上真正为百姓做事,为百姓谋福的人不多,你就是其中之一。朝堂上有能力谋划燕云,有希望拿回燕云的,也只有你。
    你能富国,也能强兵。
    虽不通兵事,却能打出惊天大胜。
    只要你一直屹立在朝堂上,我们就有收复燕云的希望。”
    顿了顿,李迪脸上的笑容一敛,抓紧了寇季的手臂,道:“你要是离开了朝堂,那朝廷恐怕再也没有收复燕云的希望。”
    寇季听到这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由的想起了陆游的那首诗。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想必陆游在做这首诗的时候,心情应该跟李迪差不多吧。
    只是李迪看得见希望,而陆游却看不到希望。
    李迪或许能在生前,就看到王师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壮举。
    而陆游,直至死后,埋进了土里,尸骸腐烂成尘埃,也看不到王师北定中原的那一日。
    寇季大概明白了一些问题。
    明白了自己为何在看到了大宋朝堂上的那些蝇营狗苟以后,还没有造反的原因。
    明白了自己明明有机会振臂一呼,却从来没想过去振臂一呼的原因。
    那是因为大宋朝堂上虽然充满了蝇营狗苟,但仍旧有人赤胆忠心,为国家,为百姓,呕心沥血,舍身忘死,劳苦奔波。
    他舍不得,舍不得将他们的赤胆忠心毁于一旦。
    那些蝇营狗苟们,他有的是机会,有的是手段拍死。
    但是他们的赤胆忠心若是毁了,可就没有了。
    李迪见寇季陷入到了失神当中,握着寇季的手臂又紧了几分,他激动的对寇季道:“你没有经历过澶渊之战,但是却出使过辽国。
    你应该知道在辽国的铁蹄下,那些百姓过的有多苦。
    想在辽国过的舒坦,就得背宗忘祖。
    想要记住祖宗,就得被奴役、压榨,过着比狗还惨的生活。
    他们不该如此的。
    他们所受的每一点苦楚,都是我们的错。
    在沙州,死了几万我大宋百姓,你屠戮了沙州回鹘的贵族,屠戮了沙州回鹘的王族,为他们报仇。
    在燕云十六州,数十年,死了去的百姓,早已超过了几万之数。
    难道你不打算帮他们报仇?”
    寇季在李迪的激动声中缓缓回神,他斩钉截铁的道:“我自然会救出他们,为他们报仇,但我不需要你帮我被黑锅。
    朝廷若是容得下我,我自然会率领着朝廷的兵马,去拿回燕云十六州。
    朝廷若是容不下我,那我就用自己的办法,去拿回燕云十六州。”
    李迪一愣,惊愕的瞪大眼,“你不能这么想……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李迪沉声道:“曾经有无数人的想法跟你一般,可他们去了辽国以后,就再也没回来。不是被宰了,就是位列辽国朝堂之上。”
    寇季皱眉道:“辽国的朝堂容不下我,我也容不下辽国的朝堂。”
    李迪眼睛瞪的更大了,心中生出了一个恐怖的想法,一脸惊恐的看着寇季。
    寇季淡然笑道:“您老别瞎想,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我可不做。朝廷要是真的容不下我,我就在距离辽国最近的城邦,设立一处交易场。
    花钱雇佣那些辽国的女子过来,为我大宋的百姓们生娃。
    等她们怀孕了,就将她们送回辽国。
    如此往复,总有一日,辽国遍地都会是我大宋百姓。
    您老是知道的,我别的本事没有,敛财的本事比一般人强。
    只要我出的钱够多,说不定辽国的那些公主贵妇们,也会主动爬上我的床呢。”
    李迪强按下了心头恐怖的想法,瞪着眼睛喝骂道:“胡说八道……我大宋朝堂,岂能容不下贤臣,需要你去干如此下作的事情?
    我汉家血脉,高贵着呢。
    岂能轻易流露出去?
    每年到我大宋求种的倭国女子,多不胜数。
    你见过有几个人,轻易的把血脉交出去的?”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那还不是倭国的女子把自己弄的如同鬼魅一样,你们下不去嘴。她们若是貌若天仙,你们能忍住?
    你刚才也说了,我是出使过辽国的。
    你们这一帮子人到了辽国,是什么德行,我也见过。”
    李迪听到这话,气的破口大骂,“一定是向敏中那个老不羞的,在辽国干了丢人的勾当,让你看见了对不对?”
    “行了行了,您别说他了,朝堂上大部分官员,跟他都一样。”
    “老夫跟他们不一样。”
    “……”
    寇季插科打诨的结束了二人说谈的沉重的话题,在李迪义愤填膺中,让刘亨派人将李迪送下去休息。
    李迪走后,寇季就吩咐刘亨道:“派人去将李迪截获我们的文书,快马加鞭,一并给朝廷送回去。”
    刘亨刚才是跟着李迪进殿的,所以李迪说过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了寇季的吩咐以后,刘亨迟疑道:“四哥,李公既然愿意……”
    寇季不等刘亨的话说完,就瞪了刘亨一眼,让刘亨闭上了嘴。
    “自己惹下的麻烦,当然得自己担。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别人帮我担当麻烦了。”
    “就算朝廷因为我在西域惹下的麻烦,罢黜了我的官爵,回头也得规规矩矩的给我还回来。”
    “他们可以昧着良心做事,但天下的百姓不会,官家也不会。”
    “拿下河西,打通商道,开千万亩良田,敛万万贯巨财,桩桩件件,都是足以震动大宋的大功劳。谁能瞒得住,谁能闭着眼睛假装看不见?”
    “……”
    寇季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打消了刘亨心头的小心思,让刘亨下去做事。
    他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刘亨。
    他刚才发现了一件事。
    他发现他手里握着一柄无解的致胜利器。
    那就是岁月。
    他还年轻。
    赵祯也还年轻。
    朝堂上那些能屹立在垂拱殿里的人,已经垂垂老矣。
    他就算因为惹上麻烦,被罢官去职,也能很快复职,并且扶摇直上,屹立在朝堂之巅。
    但那些老臣们不能。
    他们若是倒了,那就真的倒了,想起也起不来。
    以赵祯如今表现出的霸道,岂会让那些已经离开了眼中的碍眼的东西,再次出现在眼中?
    只要赵祯还是官家,只要他们二人的情份不减。
    寇季似乎已经立在了不败之地。
    喜欢被百官们斗来斗去了,就跟百官们斗一斗。
    不喜欢跟百官们斗来斗去了,只需坐看他们身死道消,坐看自己水涨船高就行。
    世间又有谁,能敌得过岁月?
    在乎他们干嘛?
    在乎官爵干嘛?
    那些东西还没有他家儿子裤裆里的小雀雀重要呢……
    对了,儿子的名字貌似还没起呢?!
    赵祯那个狗日的不会跟我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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