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将兵马派遣出去了以后,就坐在铁冶务内等消息。
    他丝毫不知道,他平生最大的一次危机,正悄然降临。
    一行千人的队伍,在铁门关团练攻打夏州的时候就穿过了地斤泽,出现在了夏州。
    他们到了夏州以后,找到了夏州西夏左厢神勇军司主官,亮了一面腰牌以后,就住进了西夏左厢神勇军司主官单独准备的帐篷内。
    他们昼伏夜出,十分神秘。
    见识过他们的人,大多数停留在他们强壮有力的臂膀上,以及他们其中百人背着的特殊的强弓上。
    那些强弓,皆是四石以上的强弓,并且跟军中所有的强弓不同。
    其中很有可能有五石的强弓,甚至六石的。
    要知道,军中一般的将士大多开一石弓,稍微厉害一点的,也不过开两石、三石的弓。
    唯有臂力过人,十分神勇的人,才能开四石强弓。
    但凡能开四石强弓的,在军中的地位都不会低。
    一帮子能开四石,甚至四石以上的强弓的人凑在一起,自然不会是为了切磋箭术。
    他们很有可能有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做。
    他们到了夏州以后,昼伏夜出,默默无闻了数日。
    直到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全部消失在了夏州。
    ……
    “嘭!”
    铁冶务内,寇季将手里的一封文书拍在了案几上以后,高声喝骂。
    “一群蠢货,看不得大宋变强。关键时候总是喜欢站出来帮敌人。官家杀了一批,也没有将这些人杀到胆寒。”
    刘亨起身,从案几上拿过了文书,扫了两眼以后,皱眉道:“有人弹劾曹帅在燕云之地空耗国财,贻误军机。还弹劾我们纵兵行凶,破坏我大宋和西夏和睦相处的关系。”
    寇季咬牙道:“曹玮若是能跟辽皇耶律隆绪一决雌雄,何需等到现在?他们也不想想燕云之地的战事败了以后,会对我大宋造成怎样的影响。只看到了曹玮率兵在外,一直在消耗国库里的钱财。
    三十万大军,在燕云之地,熬了大半年了,花费的钱财还没有达到千万贯。
    曹玮明显已经开始从牙缝里省钱了,他们还不满意。
    他们算什么东西?
    那些钱财是他们为朝廷谋划来的?
    那些钱财是老子为朝廷谋划得来的,老子都没有心疼,他们心疼个锤子。”
    三十万大军,加上辅兵,人数十分庞大,他们在外征战,每天人吃马嚼,所消耗的都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三十万大军,从赶赴到燕云,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时间。
    不过耗费了九百万贯钱财,仅仅跟真宗皇帝赵恒最初许给辽国的岁币三倍而已,朝堂上就有人叫疼了。
    九百万贯,分到每个将士手里,恐怕就二十几个铜钱(不是笔者算术不好,还要考虑到马、辅兵)。
    二十几个铜钱,吃了大半年,他们吃的什么,可以想象。
    每个将士一天吃两顿,每一顿都吃一点糠,刚刚差不多。
    将士们的军饷,想必都没发。
    将士们没军饷拿,也情愿在燕云征战,朝堂上那些养尊处优的人,有什么资格叫?!
    刘亨脸色阴沉的道:“曹帅恐怕早已意识到他跟辽人耗下去会耗费很多钱财,会引起朝堂上的一些人不满,所以战事一开始,就开始省钱了。
    朝廷就不该减免涿州、朔州、寰州三州的赋税,有这三州的赋税支撑,应该能帮曹帅减轻一些压力。”
    寇季皱着眉头道:“涿州、朔州、寰州的百姓在辽人压榨下,过了近百年,他们也不富裕。他们需要修养生气,朝廷的作法没错。
    朝廷错在不够大方。
    将士们在前线,用性命在跟辽人血拼。
    朝廷就不该抠抠搜搜的,让将士们饿着肚子。”
    刘亨脸色有些发苦的道:“错也不全在朝廷。吕夷简和曹玮两个人不哭穷,官家也不好大笔一挥,给他们送过去大笔钱财。
    官家每次派人去问他们粮草够不够,他们就说够用。
    官家想派钱,也派不出去。”
    寇季黑着脸道:“他们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敢狮子大张口。三十万兵马,外加辅兵、马匹,每天要是都吃的饱饱的话,半年就得耗费至少一千三百万贯左右。再加上军饷、以及立功的赏赐的话,很有可能会更多。
    他们若是敢开口喊出一个超过千万的数字,朝野上下都会为之震动。
    到那个时候,弹劾他们的人就会更多。
    更重要的是,他们也不确定会跟辽皇耶律隆绪耗多久,所以才会能省就省。”
    寇季的话,刘亨明白。
    曹玮若是跟辽皇耶律隆绪耗的时间越长,耗费的钱财就越多。
    曹玮率领着三十万兵马,半年耗费了九百万贯。
    一年就得耗费一千八百万贯。
    朝廷每年划拨给所有禁军、厢军、团练、乡兵的军饷,总和是三千万贯。
    曹玮率领的三十万兵马,一年就耗费了大宋所有军费的五分之三。
    但曹玮率领的兵马却没有大宋兵马的五分之三。
    曹玮的花费,属于巨大的超支。
    虽然曹玮率领的兵马正在作战,属于特殊时期。
    但朝中的一些棒槌,才不会管你是不是特殊时期。
    他们只在乎,按照朝廷的正常支出,他们每年分到的会不会因此减少。
    朝廷在用兵方面,开支大了,在政事方面的开支就会相应的缩减。
    一些官员自然不会答应。
    毕竟,大宋朝廷对待官员是优厚的。
    官员们可以用公款,干他们想干的一切。
    吃穿用度的花销、雇佣仆人的花销、车马花销、出差游玩花销,甚至押妓花销,朝廷都给报销。
    朝廷在用兵上花费了巨大的钱财,给官员们的一些花销,自然就会锐减一些。
    官员们自然不会答应。
    宋太祖皇帝赵匡胤,为大宋官员定下了高额的俸禄,其目的是为了高薪养廉。
    可他的目的根本没有达到。
    反而养出了一群趴在朝廷身上喝血的贪得无厌之辈。
    李迪不过是动了动他们身上的那些闲职,差点被他们给逼死。
    如今曹玮在燕云之地作战,有可能会影响到他们的吃穿用度,他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曹玮在燕云之地的战事,迟迟没有结果。
    若是拖一个三年五载的话。
    国库里的钱财很有可能会被耗空,他们有可能会过苦日子,他们自然不答应。
    虽说赵祯、寇准、李迪、吕夷简、寇季五人,前前后后清理过朝堂上不少蛀虫,却没办法将朝野上下所有的官员全部清除。
    虽然他们都知道朝野上下的弊政所在。
    但一口气将所有官员全部清除了,那大宋的天下可就乱了套了。
    他们也很少动所有官员的集体利益。
    仅有的一次,就是李迪动朝野上下所有官员的闲职,李迪如今的下场如何,有目共睹。
    可以说,曹玮在燕云之地耗费钱财,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朝野上下所有官员的利益,朝野上下所有官员,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贪官污吏是杀不完的。
    贪得无厌的人也是杀不完的。
    赵祯、寇季二人没少杀人,可依然没有制止住他们的贪婪之心。
    刘亨见寇季脸色发黑,以为寇季是在担心曹玮在燕云的战事,便小声的安慰道:“你不必担心曹帅,官家不是暗中派人从内库里拿出了五百万贯去送给曹帅了吗?
    有官家暗中支持,即便是朝廷明面上给曹帅派去的钱不多,曹帅哪里也不会有变。”
    寇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啥。
    一个皇帝,给一个臣子军费,还要偷偷摸摸的给。
    “曹玮应该庆幸,碰到了官家这么个好皇帝……”
    寇季沉默了良久,感叹了一句。
    若是真宗赵恒在位,曹玮率领的三十万大军,估计得饿死在燕云之地。
    以真宗赵恒的性子,他不可能主动将内库的钱财分享出去,他甚至还想从国库里搬一些,填满他的内库。
    没钱,没钱就别打了。
    找辽人过来谈谈,给他们三百万贯,让他们以后不要跟我大宋打仗了。
    真宗赵恒,给敌人资助军饷就有钱,给自己的兵马发军饷,就没钱。
    太宗赵光义在位的话,曹玮估计得哭死。
    太宗赵光义倒是不会吝啬。
    不过他派人去给曹玮送粮草的话,曹玮估计到了战败以后,撤退到了大宋境内,才能看得到。
    还是赵祯仁厚,不坑人。
    不仅明面上在帮曹玮争取军饷,暗中还从小金库中拿出一笔,给曹玮送去。
    刘亨听到了寇季的话,果断点头道:“官家自然是好皇帝……”
    说到此处,刘亨看向寇季道:“你也别担心曹帅了,有官家暗中帮忙,曹帅那边不会有事的。你该担心担心自己,如今朝中已经有人开始弹劾你了,你不准备管管?”
    寇季斜眼看向了刘亨,质问道:“官家管了吗?”
    刘亨一愣,哭笑不得的道:“以官家跟你的关系,怎么可能听信那些人的谗言,降罪于你。”
    寇季撇撇嘴道:“官家既然不会降罪于我,那我搭理他们干什么?爱弹劾尽管弹劾去,我要在乎他们,我跟他们姓去。”
    刘亨愕然的看着寇季。
    寇季瞥了刘亨一眼,不咸不淡的道:“我跟曹玮不同,曹玮忌惮他们的弹劾,所以做事束手束脚的。我不忌惮他们的弹劾,他们要是喜欢,尽管弹劾好了。
    曹玮倒下了,不会再站起来,因为他已经老了,也已经做到了武臣的顶峰,是不可能再被起复了。
    我还年轻,今天倒下,明天就会起复。
    我要是起复了,最先弄死的就是他们,所以我怕他们干什么?”
    刘亨愣是被寇季的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
    细细一想,寇季说的还真有理。
    以寇季跟赵祯的关系,还不是今天倒下,明天就起复的。
    就算不依赖赵祯,吕夷简、王曾、张知白、王云升,甚至民间的呼声,也能将寇季重新推到朝堂上。
    门生故旧四个字,那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寇季不仅拥有自己的政治资源,也拥有着寇准一生积累下的庞大的政治资源。
    只要寇准不死,但凡是跟寇季有一丁点关联的门生故旧,都不得不帮寇季说话。
    所以寇季还真不用担心弹劾。
    真要想将寇季一脚踩进泥潭里,先要将寇准、寇季二人在朝中的门生故旧清理干净才行。
    问题是,清理的干净吗?
    跟寇准和寇季关系最亲近的那个,如今就在垂拱殿内最高的宝座上坐着,谁能把他拉下马?
    所以寇季一点儿也不担心。
    寇季见刘亨愣在哪儿不说话,就沉吟道:“你派个人回一趟京,帮我传几封私信,这群棒槌们还真以为我不在汴京城,就收拾不了他们了。”
    刘亨缓缓回神,问道:“传什么信?”
    寇季眯着眼道:“两封信,一封给向燕,一封给曹皇后。让她们二人牵头,给远在燕云之地的将士们捐赠棉衣。”
    刘亨愕然道:“入冬还早……”
    寇季冷笑道:“棉衣捐了,怎么能缺少的了棉被……一整套过冬的物件下来,也得不少时日征捐、准备。”
    刘亨思量道:“你是打算让皇后和嫂夫人一起带着那些贵妇人们捐赠棉衣、棉被等物?”
    寇季脸上的笑容更冷,“不仅如此,我还准备让皇后和向燕将捐赠的名单,写成邸报,下发到整个大宋。”
    刘亨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这是釜底抽薪啊?!”
    寇季冷冷的笑道:“只要我们把数目定高一点,那些个吃饱了撑着的官员,就不得不跟着大出血。”
    刘亨沉声道:“他们要是不愿意出血,那就会被天底下的百姓们骂臭。”
    寇季笑道:“百姓们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会帮我们查出,那些吃饱了撑着的官员,有多少家产。他们也会知道,谁在这次捐赠中没有出力。
    那些吃饱了撑着的官员,不是经常喜欢借着民意弹劾别人吗?
    那我就让他们看看真正的民意。”
    刘亨沉吟道:“我们家底丰厚,知道的人很多,我们定高了数目,也不一定会管用。”
    寇季瞥着刘亨笑道:“所以我准备去信给张知白,让他卖了朝廷赐给他的大宅子,捐它一万件棉衣。”
    刘亨惊恐的瞪大眼,对着寇季竖起了一根大拇指,“你狠!”
    能不狠吗?!
    张知白那种清正廉洁到吃糠咽菜地步的清官,卖了朝廷赐的宅子,也要捐它一万件棉衣。
    其他那些吃的脑满肠肥的官员,还不得出更多的血。
    不出,不出就等着挨骂。
    一旦百姓们的谩骂声传出来,吏部年审的风评,毫无疑问就会变成下下品。
    升官?
    做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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