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起得很快,转眼之间,四周的柴草垛子就全部烧了起来,而草垛之间的空隙,又有庄丁执长兵守护。谭渊发现无论向前还是向两侧都无法冲出,他便转身冲向自己一行的来处。
    庄园的大门被牛车堵着,牛车上同样也有柴草,如今被一起点燃,谭渊不敢直接扑入火中,他停下脚步,急中生智,挥剑斩落,切断了牛身上的绳索。
    驾车的牛也被火燔烤得难以忍受,只是不知向何而走。谭渊在牛头上一剑扫过,牛额头被划破,血涌而出,将牛的视线阻住。那牛更急,不管不顾向前一冲,轰的一声响,撞在了牛车之上。
    本来牛车恰好将大门堵住,牛车上烈焰飞腾,但被犍牛这样一撞,出现了一道缝隙。谭渊不管不顾,从缝隙里挤了出去,撒腿狂奔。
    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哪怕此前追击陈殇等人也没有!
    一边跑,他还一边解开束在身上的盔甲,轻装疾走。
    在他身后,虎贲军士卒中有人发现了这条逃生之路,也都跟了过来。望楼之上的庄丁情急大呼:“逃了,逃了!”
    李果单手攀住望楼上的栏杆,猛然发力,人如鸟飞一般腾起,三步两步上了望楼。他面无表情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响,一名逃出的虎贲军盔甲护不住的大腿中箭,应声倒地。
    这只是开始。
    李果居高临下,虎贲军中虽然也有神射手,但这等情形之下根本无法与他抗衡。他连珠一般射箭,那些从庄园门处逃走的虎贲军,只要动作稍迟,便被他射中大腿、膝弯这样铁甲护不住的地方。
    不过他上来得终究晚了些,谭渊与另外几个虎贲军士卒还是成功远离了他的弓箭范围。
    此时火场之中的虎贲军被烧杀殆尽,大火与牛车反而成了他们追击的阻碍,而落不能将这群虎贲军尽数杀灭,众人都会有些麻烦,故此不待陈殇说什么,庄丁便牵来骡马,清理出道路,他们带着好几十名庄丁呼啸而出,追击谭渊去了。
    只不过此前当谭渊追击他们时山林是他们的掩护,现在则倒了过来。虽然他们将另外几个虎贲军一一杀死,可是谭渊还是冲入了山林之中。
    “不能让这厮逃回咸阳,你们回去和庄主说一声,马我们先借用了!”在确认失了谭渊的踪迹之后,陈殇仍然不准备放弃。
    得到庄丁回报,赵和与赵吉对望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样的情形下,谭渊仍然能够逃脱,这厮倒是命大。
    “这个讨厌的一字眉,若是给他入了咸阳,只怕还要带人来找麻烦……庄子不要了,咱们换个地方,反正我家庄子多!”赵吉心念一转,当机立断。
    赵和有些无语,也不知从未谋面的赵吉父亲做的是什么营生,竟然豪富如此。
    赵吉说的不错,谭渊终究还是摆脱了陈殇等人。
    他回到京城时,浑身褴褛,有如乞丐。入城后直奔刺奸司,刺奸司大门前守卫的兵卒想要阻拦他,却被他喝开。
    此时他筋疲力尽,跨过门槛时连抬脚的气力都不够,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着摔倒在地。他爬了起来,用沙哑的嗓子道:“公孙先生何在?”
    有认出他的兵卒指明公孙凉所在位置,将他掺扶着带到公孙凉面前。公孙凉正在观看一卷文牍,见他狼狈模样,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没有喝斥,但公孙凉这一声叹息,已经让谭渊愧疚非常。
    他跪倒在地,呜咽着道:“先生,先生,是陈殇……陈殇……”
    “给谭中郎一杯温水,喝了水慢慢说话。”公孙凉摆了摆手中的书,看了旁边随侍的一个瘦高男子一眼。
    那瘦高男子很快端了杯水来,谭渊端起一饮而尽,然后继续说道:“卑职找到了罗运,但陈殇先卑职一步,争夺之中他们将罗运杀死。在下不甘心,便追袭其后,却不知这是个陷阱,他与终南山中一坞堡勾结,伏击卑职……卑职仅以身免!”
    “罗运死了?”公孙凉脸微微一扬:“早就听说此人博学多才,非空谈之辈,我心向往之,一直希望能与他同殿为臣,共佐圣君……他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谭渊微微愕然。
    既然只有他一人逃了回来,他自然要耍些小手段,毕竟直承是自己大意导致罗运自尽,他背负的罪责会更大,倒不如全都推到陈殇身上去。
    “在罗运那里,你有没有找到什么东西?”缓了一缓之后,公孙凉才又问。
    “属下没有找到东西,但是,在属下之前,陈殇已经带人搜过罗运的庐舍,属下猜测他有所获,故此才对他穷追不舍。”
    “陈殇……他怎么会在?温舒翻看案牍,这才发现罗运是关键人物,陈殇怎么会知道?”公孙凉用手中的文牍轻轻敲打着桌子,自言自语道:“要么是我们走漏了消息,要么……有人比我们更快一步?”
    “只要将陈殇捉来,卑职愿给他上刑,必让他吐露出来!”谭渊面目狰狞:“公孙先生,陈殇杀死罗运,证明罗运确实是关键人物,现在唯一能提供口供者,便只有陈殇了!”
    公孙凉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你说的不错,但为时有些晚了。”
    “什么?”
    “这一日一夜间,朝堂上风云已经有所变幻,刺奸司再交不出与莽山贼勾结的内奸,就要被取消了。”
    谭渊瞳孔猛然一缩。
    “所以必须交出人,这份案牍,是咸阳令呈给大将军的,你看看吧。”
    谭渊接过公孙凉手中的文牍,打开一看,是咸阳令指认虎贲军中有人与莽山贼勾结的劾文。
    “这件事情不是交给了我们刺奸司么,他咸阳令怎么插手进来了?”
    “咸阳令掌管都城政务,他插手此事,也不能说逾越,只是这份文牍,人证物证俱在,实在是让虎贲军难以辩解。大将军自己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劾文呈与陛下,然后一群党羽纷纷指责,说刺奸司空耗人力物力,却不能查明这么明显的线索,实属无能,虎贲军身负国恩,却与贼勾结,更是不忠,故此要取消刺奸司,罢虎贲军。”
    “万万不可,先生,刺奸司与虎贲军是天子心腹倚仗,万万不可,必须保住!”谭渊叫道。
    这应该是大将军的反击……大将军此前没有什么动作,但一出手,就要从根子里断绝天子的臂助!
    五位辅政大臣执掌权柄,朝堂上下,尽是他们的党羽,而刺奸司是天子付出沉重代价才设定的一个新衙署,算得上是天子的耳目爪牙;虎贲军乃天子亲卫,不象羽林军那样被大将军掌控,天子能在皇宫中安睡,很大原因就是有虎贲军在。
    这二者若是被去,天子就成了十足的傀儡,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机会了。
    公孙凉长叹了声:“你说的是,刺奸司与虎贲军都必须保住。”
    “我这便带人去捉陈殇,捉不住他,去扫那个与他勾结的庄园,定然能问出口供,不仅仅是公孙先生想要的,就是与莽山贼勾结的口供,应有尽有!”谭渊心念一转,恶狠狠地道。
    在他看来,这是保住刺奸司与虎贲军的唯一机会了。
    “时间来不及了。”公孙凉背转过身,望着窗外。
    他们处在小楼之上,窗外便是咸阳城。
    “先生定然有妙计!”谭渊在他身后行礼:“先生只管吩咐,为了天子,为了先生,属下万死不辞!”
    “知默,你在稷下,便知忠于天子,任劳任怨,天子和我都是看在眼里。你还记得我上次在这里跟你说的话么?”
    公孙凉话语一转,谭渊不明其意,便开口问道:“先生说的是……”
    “唯有归政天子,清扫污浊,贤人君子立于朝堂,天下才能大治,莽山贼才能从根子上除去!为此便是有所牺牲,在所难免……”公孙凉又叹息了声。
    “我记……我记得……”
    谭渊说到这,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头也极昏沉。
    刚才其实就有这迹象,他只道是自己极度疲累,因此并未有疑,可是此时,灵光闪动,他吃惊地看着公孙凉。
    “既然大将军要刺奸司交出与莽山贼勾结的奸细,既然虎贲军中有不忠于天子的逆贼,那么我们交出来就是——只要交出来,刺奸司就有功而无过,虎贲军上下也正好可以清洗一番,换上更忠于天子的将校。”公孙凉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谭渊:“为此,谭知默,劳烦你牺牲了。”
    “我……我……”
    谭渊还想要求情辩解,但是胸腹剧痛,头昏眼花,他整个人都萎顿下来,直接跪倒在地。
    他向公孙凉伸出手,公孙凉却仍然是淡淡地看着他。
    谭渊终于倒在地上,口鼻间渗出大量的血迹。公孙凉看着他的身体从抽搐到不再动弹,将桌上的玉如意拿了起来,轻轻摩挲了两下。
    “来人,将他抬出去。”公孙凉淡漠地道:“谭渊私自勾结莽山贼,擅自调动虎贲军,为刺奸司发觉,已畏罪自尽,所有证据,也一并带上,一齐送到咸阳令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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