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二师兄果然句句都含大道。”才打发走那些稷下学子,又有一个让赵和头疼的人走了过来。
    小和尚莲玉生不知何时到的,赵和对舒含说“学人者生似人者死”死时他就到了,因此听得真真切切,将这句话放在心中咀嚼许久,这才上前来见赵和。
    “又有何事啊?”赵和很是无奈。
    “师尊想见二师兄,方才超度法事并不方便,他问师兄现在有空否?”莲玉生道。
    “没空。”赵和不假思索,果断回答。
    莲玉生也不着恼,他笑道:“那师兄几时能有空?”
    “都没有空,总之就这样,我先告辞了,哦,最后再强调一句,我不是你的师兄!”赵和抛下这句,扭头就走。
    莲玉生在他身后看着背影,有些发呆,待赵和都走出了门,他才收回目光,然后看到了地上的尸体,吓了一大跳。
    “师兄,师兄,这里还有个死人呢!”他冲着赵和背影叫道。
    “留给你了。”赵和道。
    “留给我做什么,我又不要死人……”
    “给你练习一下超度!”
    赵和这话说出来时,人都已经不见了,莲玉生看着地上的尸体,顿时觉得头大如斗。
    “何必如此,你话语犀利,完全可以说服他们,用不着杀人啊。”出了门,萧由叹道。
    “若不杀人震慑,他们会给我说话的时机么?”赵和双眼却是冷芒闪动:“这等鼠辈,杀了便是!”
    “杀人毕竟有违大秦律令……”
    赵和回头看着萧由,脸上的笑容让萧由都不自在起来。
    好吧,什么杀人有违大秦律令就不用提了,自从除夕之变以来,赵和杀人哪杀少了!
    但此前杀人与这一次杀人,却有些不同。此前赵和都是在不得不杀人的境地中出手,而这一次,他却是在事情还没有恶化之前就主动出手。
    这让萧由心中暗自生忧。
    “不对……不对!”想到这个,他猛然停住脚步,死死盯住赵和。
    “又有哪里不对了?”
    “你是何时开始想用杀人来解决争执的,是一入咸阳就有,还是……在后来?”
    赵和沉默了一下。
    他当然不是一入咸阳就要杀人,虽然在出铜宫的途中,他也动手刺杀了一个莽山贼,但那是在对方劫持他以为人质的情形之下。
    此后在平衷家的棺材铺子里,无论是平衷老娘的小气刁难,还是平衷的叫骂怨习,或者平衷儿子的蛮横闹腾,他都没有想过用杀人来解决问题。
    是什么时候,他开始在解决问题时第一个想法就是杀人了呢?
    想来想去,冷汗冒了出来。
    “《罗织经》!”他自己没有回答,萧由替他答了。
    “是!”
    赵和习惯用杀人来解决问题,正是源自于他得到《罗织经》之后。
    他一直在研究这本书,或许正是因此,在不知不觉中,他受到这本书中内容影响,行事开始走向暴戾。
    “你要小心,《罗织经》肯定有问题,那个黄怒也有问题!”萧由悚然抬头,望向北方。
    以公孙凉的手段和对刺奸司的控制,怎么会不知道《罗织经》被温舒交给了黄怒?
    唯一的可能,就是《罗织经》根本不是黄怒交给温舒的,而是另有他人!
    那个虎贲军的小卒黄怒,在咸阳之变后就被他们忽略,现在再细想,这很不合理,黄怒与其说是被他们忽略,倒不如说是凭借高明的手段,主动从他们身边离开,而没有引起他们的警觉。
    “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你我都上当了,他背后……难道才是真正暗中推动咸阳大局变化的黑手?”萧由沉吟许久,才叹息道。
    在他的眼中,却有兴奋的光芒闪过。
    公孙凉之后,一直没有合适的斗智对手,萧由多少有些惫怠,他现在只是急于将自己所学的东西,转授予赵和,对自己却没有什么追求。
    现在不同,他觉得自己又满是斗志。
    “再转到如今……那人在咸阳隐藏得那么深,甚至公孙凉都有可能不自觉中被他利用,那么,他在齐郡是不是有所布局,我们这一路来的遭遇,会不会也是他在设置陷阱?”
    萧由想来想去,微微笑了起来。
    赵和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萧由突然间满是斗志总是好的。
    他们回住处的途中,接到朱融派人送来的口信,朱融在口信中毫不犹豫地训斥了赵和,说他擅自杀人,恐怕会激起稷下学宫诸生之怒,这事情完全是他惹出来的,自然要由他自己前去安抚。
    末了,朱融补充了一句,若是需要兵卒相助,可以向他申请。这倒是没有将双方的关系完全僵死,而是稍稍留了一条后路。
    赵和拒绝了对方调兵的建议。
    他看向靡宝:“我昨日才至靡行首府上,今日就又要搬出来了,有劳靡行首给我一些人手,不需要太多,能够帮我打扫和作饭即可。”
    “赤县侯这是要搬到哪儿去?”靡宝一愣问道。
    “稷下学宫,我身为学宫祭酒,自然要住到稷下学宫!”赵和道。
    靡宝大吃了惊,连忙叫道:“这如何行?”
    黎应慌慌张张跑回了稷下学宫。
    在学宫门前,他跃下马,将缰绳随意扔给学宫的仆役,又脚步匆匆冲了进去。
    在他之后,另一骑也飞快赶来,只不过这一骑上跳下的,却是程慈。
    这位临淄县法曹掾,面色已经成熟许多,下马后看了黎应的背影一眼,不慌不忙跟了上去。
    黎应冲到了学宫东侧,这里有好几排数百间屋舍,都是稷下学子的居所。每间学舍可住三人至四人,整个学宫,最多时可以容纳一千二百名学子入住。
    再加上学宫周围,还有此人家将自己家的房屋租给不愿与人合住的学子,所以稷下这宫,如今仍在校内的学子足足有近三千名,而博士、教谕等老师,数量也有三百余人。
    黎应直接冲到其中一间屋舍前,用力拍门,但门内不应,他这才抽空看了一下门锁,发现门锁是从外边关着的,也就意味着住在这里的人不在。
    黎应便又匆匆跑向学宫的西侧。
    如同东侧一样,西侧也有许多居所,只不过这里的居所都是小院,足足两三百处小院,让学宫几乎成了一座城池。
    稷下学宫的山长、祭酒、博士、教谕,甚至那些被公推出来的学长,便住在这些小院之中。
    黎应冲入其中一个小院,口里叼着根草茎的程慈不紧不慢,跟着他也到了这处小院。
    他一路上已经打量过了,这里的小院从外形上看都一模一样,因此他绕到院后,看看左右没人,便立刻将耳朵贴到了墙上。
    学宫的居所,自然不会太好,隔音效果只能算是一般,所以程慈听到里面断断继继传来了争辩之声,似乎是有人在训斥黎应,而黎应则连连在为自己辩解。
    听了一会儿之后,程慈慢慢退开,离得稍远,终于看到了一位正经过此地的学子,他上前拦住,见礼之后道:“我在找法家的学正,请问此处是不是韩学正的居所?”
    稷下学宫有三大显学,这三大显学都设有学正,其地位在一般的博士和教谕之上,仅次于祭酒。事实上,若非朝廷多一,空降了赵和这样一个祭酒来,按理说学宫稷下有缺,也是优先由学正中补的。
    那名学子看了看程慈所指,摇了摇头:“错了错了,这不是韩学正的居所,这是彭教谕的居所。”
    “彭教谕?哪一位彭教谕,不知他所学是哪一家,学问情形如何,现在是否要收弟子?”程慈缠着问道。
    “是纵横家的彭绅彭教谕,他的学问么,非我所能评价,不过听说他少收弟子,至少也只收了两位……其中一位,还已经死在了定陶。”
    程恕惊道:“死在定陶,不知学兄能否给我细细说一下。”
    “你这几日在做什么,莫非是去了外地,连齐郡发生的大事都不知晓?”那人睨视了程慈一眼,满脸都是喃夷。
    “正是正是,还请学兄指点。”
    “是这样,朝廷不是派了个赤县侯来我们这任祭酒么,他人还没有到历城,就先将麻烦给我们喧来了……”那学子倒是个健谈爱说的,将赵和发现义仓盗粮一案说了一遍,还不忘痛骂赵和,到未了,却草草说起学宫七子等是如何死的。
    “彭师知道此事之后,伤心异常,那位被绕死的师兄,不仅是彭师高徒,更是他多年挚交的独子,交到他手中原是想让他个前程,结果却死了……所以彭师这一天来火气都是极大,师弟,我若是你,此时就不会凑上前去自讨没趣!”
    程慈连连点头,又向此人道谢。那人倒是热心,揪住程慈开始介绍自己的老师,似乎是想替自己老师招徕一个弟子。
    但是此时程慈已经看到,那个黎应已经垂头丧气地从屋中出来,整个人看上去心灰气冷,毫无生机可言。
    他低着头,也不看左右,就要往外行去。
    程慈嚼了一口嘴里的草茎,然后将之吐出,没有急着跟上去,反而是与那位热心的学子又聊了几句,这才不紧不慢地追着那个黎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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