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孔鲫已经明白,赵和担任学宫祭酒之事,至少在学子之中,不会有压倒多数的反对之声了。
    不过他还想看看,赵和究竟能把事情做到什么地步。
    因此他没有出言打断赵和,也伸手示意想要与赵和对辩的学正们闭嘴。
    赵和站在屋顶,扫视众人,忽然一笑:“最重要的是,做出这些事情的我,年方十五岁!”
    此语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刚才赵和靠着舌辩威慑全场,而此前赵和又是凶名赫赫,所以一时之间,在场学子反倒问了他才是一介少年。
    这恐怕是在场之人见过的最不象少年的少年了。
    想到他是从铜宫那种地方出来的,众人又觉得可以理解。
    “我十五岁便做出这样的事情,杀了一个大宗正,逼得一个昏君退位,你们还要问我有何功业么?若有人还要问,我倒想要请教一下他,其人十五岁时,究竟在做什么!”
    周围又响起了轻轻的笑声,甚至有人鼓掌。
    围过来的稷下学子越来越多,虽然其中有所长者,但大多数都是二十左右的青年人,听到少年英杰的事迹,总不免热血翻涌。
    “最后是我著何言……以上就是我所著之言。”在众人正期待他说说自己所著何言时,赵和平静地一语完毕。
    稷下学子又是绝倒,这一次笑声再也压抑不住,鼓掌之声也响得更多了。
    不是没有人仍然反感赵和,只不过象最初时人人喊打的局面已经彻底被他扳了过来。
    樊令在下面望着赵和,又看了看周围的学子,莫名其妙地道:“怎么了,三言两语就不需要再打了?”
    一直不知藏于何处的靡宝,此时出现在萧由身边,笑嘻嘻地鼓掌道:“主公果然了不起,当真是舌战稷下令群贤缄口!”
    萧由看了他一眼。
    靡宝又压低声音道:“若我与主公为敌,怎么着也不能给主公说话的机会!”
    萧由想到最初见到的那个略带腼腆不喜说话的赵和,他也微笑起来。
    每个人都有很多副面孔,只有在特定之时特定之境,才可以看到不同的面孔。
    “赵祭酒说得真好,不过千言万语,我只有一问。”就在众人以为此间事情要就此平息之时,突然有人又开口了。
    说话的仍是曾灿。
    舒含怒视着他,脸都胀得有些红,他不理解为何曾灿一直都针对着赵和。
    赵和微微眯眼,这种情形之下,曾灿仍然试图反击,他的用意究竟何在?
    “我这一问是,黎应究竟何罪,值得赵祭酒专门派人来逼他上吊?”曾灿昂着头,望着在屋顶上的赵和。
    此问出来之后,那些稷下学子中,不少人又生出兔死狐悲之慨。
    若黎应如同那个黄峰一般,在攻击赵和的过程中,被他一剑所杀,众人还可以理解,可黎应已经逃回稷下学宫,等待他的也只是身败名裂,这种情形之下,赵和却派人来逼死他,至少一个“器量狭小”是甩不脱的。
    学宫方面,也可以以此为由,认为赵和行事有误,罢去他的祭酒之职。
    “与赤县侯无关,黎应是我逼死的!”
    在屋顶上的赵和还没有回答,人群之外,却有人大叫起来。众人纷纷回头,只见程慈满头汗水,脸色发白,却还是挺胸站了出来。
    发现那个剑士潘琢没有继续追他之后,他便又回到学宫之中,正好赶上众人诘难赵和。他眼见赵和将局面扳回,可最后曾灿所提的问题,却让赵和又陷入众人的敌意之中,心中顿时纠结起来。
    “我受赤县侯之恩,原该为其奔走,可是行事不慎,又误了赤县侯的命令,可谓百无是处!若这个时候,还让赤县侯因为我的愚笨而受辱于庸人,我有何面目再见赤县侯,再回去见因赤县侯而得活命的老太公?”
    他心中念头闪动,因此不等赵和说话,便挺身从藏身之地站了出来。
    “你,分乳堂程慈……我记得你曾在稷下旁听过两年,如今任临淄法曹掾,正被借至赵祭酒手下听用。你与黎应无冤无仇,为何要逼死他?此事若不是赵祭酒指使,还会是谁的主意?”曾灿看到他出来,不惊反喜,咄咄逼人地道。
    程慈脸胀得通红,想要为赵和辩护,但面对曾灿凌厉的话锋,却抓不住要领,只能反复道:“不是赤县侯,是我,是我,我看他不惯,所以要他死!”
    稷下学子又是哗然。
    “一蠢再蠢!”就在大家议论纷纷时,赵和突然高声喝道。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安静下来,等待他的话语。
    赵和指着程慈:“我如今总算是知道,你为何不能考入稷下学宫,只能在此随读,当真是蠢人一个,蠢不可及,一蠢再蠢!”
    他这话说出来,众人都是愣住了。
    “这一位已经屡次为难于我。”赵和一指曾灿:“但是方才我说话之后,他便退至人群之外,直到他看到你。”
    赵和又一指程慈,程慈愕然望向曾灿,曾灿则微微弯了一下嘴角,眼睛又眯成了月芽儿。
    “这位不知何许人也,但所学必是兵家无疑。”赵和又道。
    此语一出,曾灿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不过瞬间即逝,几乎无人察觉。
    “声东击西,攻其薄弱,非兵家不能为也。”赵和道。
    “赵祭酒说我是兵家那倒是误会我了,赵祭酒横生枝节,无非就是想要大家忽略我方才的疑问罢了。”曾灿反击道。
    赵和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一下。他隐隐有所发现,这位曾灿不希望别人知晓他实际属于百家中的兵家一脉。
    赵和也没有就此究追猛打,他摆手道:“我说程慈一蠢再蠢,便是因为此事。他是我派来的!”
    程慈茫然望着赵和,他拼命想要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却不曾想赵和一句话就将所有的责任又担了回去。
    “我说他一蠢再蠢,一蠢便是被人构陷而不自知,他虽奉我命监视黎应,但以他为人,并不会去逼迫黎应,所以黎应之死,肯定另有隐情……他倒好,为了想让我脱身,竟然承认了逼死黎应的罪名,这难道不是蠢么?”
    “他的再蠢之处,乃是看错了我,我赵和岂是让下属为我担责而自己脱身之人?”赵和昂然道:“我敢杀人,自然也敢担责,根本用不着任何人为我分担!”
    此语出后,一些稷下学子想到此前他的所作所为,竟然情不自禁点头,甚至为他鼓起掌来。
    “我令程慈盯着黎应,是怀疑黎应背后有人指使。诸位知道,黎应与我并无怨仇,我今日去清泉寺也是行踪隐秘,他却能及时赶到清泉寺,鼓动同行之人围攻于我……他背后若说没有指使之人,那未免将我视得太蠢了。正如你,你也是屡次三番为难于我,可是与我有仇?”赵和又是一指曾灿。
    这一次曾灿的面色真变了。
    “若是与我有仇有怨,你这样做我能理解,但若与我无仇,你好端端纠结着我不放,我岂不怀疑你背后有人指使?更或者,你本人就是幕后指使那黎应之人?”赵和又道。
    “你……”
    曾灿刚要自辩,旁边的程慈突然大叫道:“我想起来了,那黎应回到学宫之后,首先便是去了你的屋舍,他首先去找你,然后又去找了一位名为彭绅的教谕!”
    曾灿愣了一下,黎应来找他时,他本人并不在屋舍之中,因此不知有此事,现在程慈说了出来,让他猛然生出不妙之感。
    “彭绅彭教谕何在,可有此事?”赵和在屋顶上问道。
    众人的目光四处搜寻,很快,一位面色有些发白的中年教谕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看了看曾灿,又看了看程慈,最后看了看孔鲫。
    孔鲫微微点头,彭绅这才振袖道:“确有此事,我原本对赵祭酒上任颇有不满,而黎应是我弟子,故此我在他面前曾有怨言,他方才去找我,便是希望我能替他说情,免得赵祭酒追究于他。我听说他在清泉寺之作为,便喝斥了他,将他驱出院舍。”
    说完之后,他又看向曾灿。
    曾灿的脸色更为阴沉了。
    “至于他是否去过曾灿屋舍,因为不曾告诉我,故此我并不知晓。”彭绅又道。
    曾灿微松一口气,但是立刻有学子道:“这个,我倒是看到黎应去寻曾灿,他未寻着人,出来时还问了我一句,可知曾灿去了哪儿……”
    这下曾灿的脸完全变成苦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曾灿的面上,曾灿讪讪地举起手:“赵祭酒,黎应虽然曾与我说过要寻赵祭酒晦气之事,但他并非我所指使。”
    赵和面无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周围的学子也都看着曾灿,与他离得近的,甚至还有意走了几步,和他保持距离。曾灿这会儿算是体会到方才赵和众目睽睽的感觉了。
    “我……我……”
    他咬了咬牙,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就在这时,众人听到了“嗡、嗡”的两声响。
    站在高处的赵和应声落下,而曾灿则满脸愕然。身为学宫山长的孔鲫双眉紧紧皱起,萧由惊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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