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轩阴沉着脸,怔怔地望着墙上挂着的舆图。
    他不是蠢人,相反,能够在没有什么大靠山的情况下,进入鸿胪寺这清贵的衙门,屹立多年而不倒,至少在官场之上,他绝对算是一个聪明人。
    因为在鸿胪寺多年,他也习惯与藩属邦国打交道,所以在他看来,自己此次出使,最大的麻烦并不是来自于于阗,而是来自内部。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还没有离开大秦,于阗人就来找麻烦了。
    他正恼怒之时,听到外头的脚步声,心中稍稍放了下来。
    这应当是赵和来了,这件事情,不只是他一个人的麻烦,也应该让赵和与他分担。
    不一会儿,赵和出现在他面前,身边还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壮汉。
    高的是阿图,矮的是樊令。
    石轩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然后对赵和沉声道:“赵副使,于阗使者要求我们调动军马护送公主。”
    赵和眉头一皱:“我们原本随行护卫就有二百余人,加上郡中派出的五百郡兵,已经有七百余人了……他们是什么意思?”
    “于阗使者声称,得到商人示警,最近有几伙不知何部的马贼,在敦煌至于阗之间甚为活跃,马贼数量甚众,有可能会联合起来袭击公主的车队。”
    “马贼?大的马贼也不过是百余人,小的就是十余人,凑到一起,也没有我们人多。而且马贼的装备单薄,我们调动的虽然只是郡兵,可我看了装备,都甚是精良,又全是边郡郡兵,不是咸阳左近那种徒有其表的样子货,马贼敢来打我们?”赵和冷笑了一声:“这于阗人是想生出事端吧?”
    石轩有些惊讶:“真有马贼?”
    “我这几日也打探了些消息,确实有马贼,这条商道上自古就有马贼,剿之不绝,有些部族本身也时不时当一回马贼。”
    石轩来回踱了几步:“若真是有马贼,那倒还真要小心了,我们就算不怕马贼,但若惊吓甚至伤着了公主殿下……那可就不好了。”
    见赵和不以为然,石轩摆了摆手:“赵副使,王姑娘便在公主身边,若公主有个闪失,她必然也不安全,能够让此行更安全一些总是好的。”
    赵和皱了皱眉,想到王鹿鸣的安危,倒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是敦煌郡兵不足,能够抽调出来的都给了我们,到哪里再去抽调军士护卫?”石轩喃喃说道。
    他目光重新回到舆图之上,先是在敦煌左近的几个郡打了个转儿,最终还是向西边移了过去。
    那里绘有两面旗帜与两座城关,一座为阳关,另一座为玉门。
    “阳关都尉所有兵五千,玉门都尉属有兵四千……”
    赵和却是心中一动:“石大使的意思,是动用这两处都尉所的边军?”
    “如今犬戎主力尽在雁门以东,这边已经许久没有大队犬戎来袭扰,从其中抽调些人手,应当没有关系。而且玉门与阳关,都是天下雄关,就算有个万一,犬戎人急切也无法破关而入。”石轩想了想,有些犹豫地道:“我不太通军事,你觉得……可不可以?”
    赵和目光也移到舆图之上。
    石轩的想法很正常,按照常理,这当然可以。
    但是,赵和还是感觉到一丝不安。
    也不知这是他的本能,还是他在铜宫那种环境中长大养成的特性,他总是极度缺乏安全感。
    在舆图前站了一会儿,赵和回头道:“我们最迟可以拖延多久出塞?”
    “拖不得多久,于阗的使臣已经急不可耐了。”
    赵和揉着自己的下巴,微微叹了口气。
    “这事情是于阗使臣提出来的,急不可耐的也是他们,你说……于阗人是不是另有打算?”
    石轩愣了一下:“另有打算?”
    “他们并不是真心要和亲,而是……与犬戎人勾结?”赵和缺乏安全感的特性,让他从不惮于从最恶劣的情况下推测别人,在咸阳时他对天子嬴吉与大将军曹猛是如此,在这里对那些于阗使者更是如此。
    可这话让石轩悚然动容:“你是说,往咸阳求和亲之事,完全是于阗人在演戏,他们串通了犬戎,目的只是借此……调走两关的守军,给犬戎人创造夺关的机会?”
    他目光忍不住顺着玉门与阳关往东望去。
    玉门与阳关为大秦最西之门户,往东却还有嘉裕关,但是如果没有玉门与阳关的阻拦,从敦煌赶到嘉裕关所花费的时间并不长。
    可以说从玉门阳关到嘉裕这一条狭长的走廊地带,就是大秦西北的战略缓冲之地,失了此处,甘陇之地不保,而关中腹地,也就完全曝露在敌人面前。
    关中始终是大秦的心腹之地,也是目前来看大秦的政治经济中心,若真被犬戎人突入其中大肆劫掠,所造成的损失与震动,要远远超过此前河北边郡被破时的结果。
    “不可不谨慎,不可不谨慎!”一想到这个后果,石轩就觉得额头汗水直冒,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他万死难辞其咎!
    “明日我装病,先把事情拖下来。”石轩抬头又看着赵和,他没有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但是多年官衙的生涯,让他有许多办法可以将问题拖下来:“至于如何应对,是向朝廷禀报,还是如何处置,赵副使,就有劳你了。”
    赵和睨视了他一眼,这厮虽然大方向没有错,但在小细节处还是有私心。将这件事情的处理交给赵和,出了问题自然也是赵和的责任,但有功劳,却少不得他这个装病的正使。
    不过此际不是与他追究这个的时候,若事事都去细究,这天下就没有能办事的人了。
    “不能向朝廷禀报,一来时间来不及,远水解不了近渴,二来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只是在此猜测,就这样禀报回去,朝廷还会以为是我们反悔了,没准派人来斥责取代我们。”赵和先否定了将事情禀报给咸阳的建议,然后又盯着地图,好一会儿之后才道:“装病……石大使你装没有用,需要清河公主装病才行。”
    石轩眼前一亮,以拳击掌:“妙!”
    和亲的是清河公主,若是清河公主身体有恙,于阗使者总不能去催促。这样一来,可以拖延更长的时间,也让石轩有行动自由。
    “此事我会禀明清河公主,她深明大义,自然会配合我等……石大使,你留在此地坐镇,稳住于阗使者,我带人去玉门和阳关走一遭,就以要借调兵马为由去找他们,实际上是警告他们,犬戎人可能在打这两关的主意!”
    “行。”石轩听说只要他稳住于阗使者,自然满口答应。
    赵和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一笑:“不过我要去玉门与阳关,沿途艰险,需要向石大使借人一用。”
    “那是自然,你是副使,使团中任何谁你都可支用……等一下,你要借的,莫非是他?”石轩先是答应,然后心中一惊,开口问道。
    “正是他。”赵和道。
    石轩顿时面露为难之色。
    他看了看赵和,犹豫了一下,然后又看了看赵和,终于还是忍不住:“赵大使,私仇是小,国事是大,况且他也算得上人才……”
    “正是因为他算是人才,我才向石大使借用,也正是因为国事是大,我才外举不避仇,给他这个立功的机会。”赵和摆了摆手,似笑非笑:“当然,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那就是他本人的事情,而非我所能决定的了。”
    石轩默然了好一会儿,手在案几上抓来抓去,终于还是一咬牙,正视着赵和道:“赵副使,我可以召他来,但他去不去,却要看他自己的主意,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可逼迫于他……赵副使,你只要答应我这一点,我便承你情了,此后出使途中,你要做什么事情,我能装没看到,就装没看到,能与你方便,就与你方便。”
    赵和失声一笑:“出使途中,我能做什么事情?”
    “赵副使你就休要瞒我,以你脾气,以陈殇那厮的性情,怎么会是老老实实送公主殿下和亲的人?你们肯定要搅事,只不过在哪里搅、如何搅,除了你们自己,谁也不知道罢了。”
    赵和哈哈大笑起来:“不曾想石大使还这样了解我,当真是我的知己了……”
    他笑容突然一敛,神色郑重:“我行事虽然乖张狂乱,但从不伤及大义,石大使,你这人虽然小肚鸡肠,但好歹大事不糊涂,你且放心吧,我也不会在大事上犯糊涂!”
    石轩心里嘀咕了一声,不过却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当即向屋外说道:“将马越召来……就说我有要事,请他前来相商!”
    屋外石轩的伴当匆匆赶了出去,没多久,身材高大的马越便走了进来。虽然是夜晚,此人身上犹是披着皮甲,进来之时看到赵和,只是冷冷一暼,根本没有施礼,而是对着石轩深施一礼:“石大使,请问有何吩咐?”
    “于阗使者要我们调更多的兵护卫,我与赵副使算来算去,觉得只有玉门与阳关两处都卫所还可以抽调些兵马,明日赵副使要去那两处借调兵马,他点了你的名,要你随之同行。”石轩看着马越,见马越脸色一变,似乎就要发作,他忙轻轻摆手:“此事还有内情……你先告诉我愿不愿去,若是不愿去,我与赵副使者不会因此责怪于你,若是你愿去,我们会将真正的内情告诉你。”
    马越本来是要发怒的,但听石轩后边这句,心中一动,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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