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
    石轩有些不安地看着身后的玉门关,这座雄关所处之地并不是什么险要,相反,周围是一片平阔的戈壁。一道蜿蜒的长城绵延而来,戈壁一分为二,而玉门关便是沟通长城内外的要道。
    城墙高超过四丈,底座宽有两丈,城上宽则是一丈。在门的两端,各有马道可以登上城头。城门高不足一丈,宽为六尺,相对于城楼来说比较狭窄,仅容一辆马车可以通过。
    城头之上,大腹便便的玉门都尉所都尉韩绮低下头,看着这已经出了城关的队伍,咂了一下嘴巴,伸手向身旁的亲卫道:“给我些水。”
    亲卫将一个皮囊递了过来,韩绮揭开塞子,咕嘟咕嘟大口喝了半囊,然后抹了一下嘴角,喃喃骂道:“这帮子使团,弄得乃翁我连水都不敢喝。”
    周围的士兵们只作看不出他嘴角滴落的紫色液体是什么,一个个面无表情地望向正在前行的使团。
    “那个小儿,就是那个副使赵和,竟然还警告我要好生看守城关,说得他仿佛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一般,不过是一个幸进小儿,得了天子恩宠,大将军的赏识,所以才能如此嚣张罢了,没准还是上了天子的床榻,才会如此……”韩绮又连灌了几口,然后喃喃骂道。
    在他身旁,一个低级军官面悄悄窥视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众人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方才赵和在这里时,韩绮是如何不停地吹捧对方的,这才走出去不足一里,背后就开始大骂起来,而且怎么难听怎么骂。
    不过想想也是,韩绮心里确实憋着一口气。几日前赵和持着公主印绶前来调动军队时,对韩绮相当客气,而韩绮也确实依言行事,从手下抽拨了一半人马与他护卫。但是转过头来,赵和就翻脸不认人,将韩绮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番,换了谁都会满腹怨气。
    他这边骂着,那边赵和却对着石轩笑道:“怎么,石大使担心这里?”
    “你都那样说了,我如何能不担心?”石轩叹息道:“虽然你方才再三提醒这位韩都尉莫要误事,但我看他的模样,虽然面上恭敬,只怕心里还不服气。若玉门真出了什么意外,赵副使,我们调了他这的兵马,正好被他推责!”
    赵和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石轩又看了看四周,满腹都是狐疑:“还有……马越人去了哪里,为何不见他?”
    赵和含糊地道:“我还有事,让他去办了。”
    石轩看了他一眼,见他仍然装傻,便直接了当地说了:“赵副使,你就给我一句准话,马越是不是死了,自从他随你来玉门、阳关之后,我就没有再见到过他!”
    赵和哑然一笑:“你只管放心,他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我是真有事让他去做了……再等几天,他便会追上来。”
    石轩仍然不信,不过见赵和不肯再说,也只能就此不问。
    他们出关后的第二日,一支商队来到了玉门关。
    商队之中为首的人用布巾蒙着面,看上去象是畏惧戈壁的风沙侵入口鼻一般。
    在玉门关内,靠着草原沼泽之地,有一座河仓城,又被当地人称为大方盘城。这里囤积着供应玉门都尉所所需要的粮草,同时也是都尉治所所在之地。原本这里面是禁止商旅入内的,但是近些年来,防备松驰,不少商队也会到这里,与驻军们进行交易。
    这支商队便到了河仓城下。
    他们当中有惯常与守军打交道的,自然去找了门路,只不过韩绮虽然没有将赵和放在眼中,不过为了应付,还是下令这段时间不准商队进河仓城。那商队之人好说歹说,最终也只是同意他们的首领带着几个得用的手下入内,大队人马,只能驻于河仓城下。
    于是那为首蒙面之人便到了河仓城门口。
    看到他蒙着脸,军士们面色顿时沉了下来:“摘了面巾!”
    立刻有人上前道:“给我家主人存些颜面……”
    只不过不等这人劝说之话说完,那蒙面之人便伸手将自己的面巾扯了下来。
    守门的军士看到他面上平平的并无鼻子,只有两个黑洞洞的鼻孔,顿时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这人正是孙谢。
    他又将面巾缚好,淡淡地道:“在外做事,少不得遇上歹人,能逃得性命已经是万幸。”
    守门的军士顿时心生同情,此人若不是缺了个鼻子,看上去相貌堂堂,倒是一个大家公子模样。
    “在城里当心些,不得胡乱走动。”守门军士叮嘱道。
    “几位军爷放心,我们懂得规矩。”孙谢拱了拱手,然后向手下示意:“给几位军爷一些酒钱,另外,将咱们带来的货色,也给几位军爷看看,他们的袍泽需要什么,只管寻我们交易。”
    军士们收了他的钱,胡乱检视了一番他们携带的货物,发现都是些丝绸、瓷器、药材之类的,便挥手笑道:“你们这些货物,到得西域还能赚得些钱,到这里……我们可买不起,既用不上,又太贵!”
    孙谢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进了河仓城内。
    因为这只是一座囤粮驻军的城堡,所以城内的空间不大,几排屋子也显得简陋,但好歹四面围墙可以挡风,不象是城外扎帐篷那样需要席地而卧。城中有驿亭,此时驿亭之内也已有好几伙商人,见他们来了先凑上来问他们卖什么又要买什么,在发觉彼此之间并无交易的可能之后,这几伙商人就纷纷散了。
    “公子,这里简陋……”服侍孙谢的亲卫看了看驿亭中的房屋,低声说道。
    “无妨,出门在外,不是风吹日晒就不错了。而且我们在这里不会住多久……很快我们就要回敦煌城中去住。”孙谢冷笑道。
    “接下来……”
    “等消息,用不了多久了。”孙谢伸手紧了紧总往下滑的面巾,虽然在人前他是泰然自若,但唯有他自己知道,每次想到自己鼻子被割了,他都会双手发抖。
    一半是气愤,一半是恐惧。
    正如孙谢所言,他并没有等多久,就在当夜,已经数日没有狂饮的韩绮烂酒如泥之时,突然有快马疾驰而至。
    “参狼羌反了!”
    紧急传来的军报,让玉门关内都尉军都震动起来。
    所谓参狼羌,是羌人的一支,在大秦分制诸羌之后,他们顺着祁连山南下,时而归附时而叛乱。烈武帝征伐犬戎,借助青狼羌之力,便许其一支迁至敦煌以南,这数十年来,都还算温顺,却不曾想,在积蓄了力量之后,他们突然反叛!
    而且对方反叛之后,就直取嘉裕关,将敦煌与大秦内地的联系给切断!
    就算是赵和,也绝对没有想到这一点,他知道有人可能在算计玉门关与阳关,却不曾想到,一直温顺的参狼羌竟然此时发作!
    “都尉呢,都尉呢?”前来传信的信使急得直跺脚:“都尉何在,郡守还等着都尉的消息,如今郡中无兵,都尉这边若不能派兵救援,参狼羌就要攻破敦煌了!”
    几名军官听到他的催促之声,都是面面相觑,脸带苦涩之意。
    “快去催催,看看都尉有没有醒来。”一名军官道。
    堵在韩绮院门前的亲兵进去看了看,出来后仍然是摇头:韩绮仍然处于大醉之中,根本叫不醒。
    “快让我见韩都尉,若是误了军情,你们谁担当得起?”那信使急了,又大叫起来。
    众人只作不知,一个个挤眉弄眼,大伙都能看出对方的忧忡。
    “我回本部去,若是都尉醒了调派兵马,我得及早做好准备。”一人忽然说道。
    “正是,正是。”
    “确实如此,军情紧急,不可大意!”
    转眼之间,这些军官散了大半,剩余几人还在犹豫,却也被与自己交好的同僚拽走。
    他们都走之后,那信使还有韩绮的亲卫,在那里大眼瞪小眼,不知为何会如此。
    信使再度催促,可是亲卫不敢放他进去看到韩绮烂醉的模样,只是敷衍搪塞。正争执之间,突然听到哗然声响,紧接着黑夜之中,火光冲天,却不知是何处有人点起了火。
    “是粮库!”亲卫出门来看了看起火的地方,顿时大急,立刻又跑回院子里,拼命摇晃着韩绮,想要将他摇醒。
    韩绮迷迷糊糊之中,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不耐烦地挥手连叫“去去”,那亲卫见些情形也是急了。
    嘉裕关甚至敦煌的事情,都非韩绮职责之内,所以韩绮可以继续大醉,可是这玉门都尉所的事情,就是韩绮的责任了,怎么能让他继续醉下去?
    亲卫干脆弄来凉水,披头浇在韩绮脸上。
    韩绮一个激灵,猛然坐起:“谁,谁,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都尉,不好了,粮库着火……”亲卫忙不迭地叫道。
    但是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外边又是一阵大哗,紧接着惨叫声、脚步声和金铁交击声连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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