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还没有需要,一切东西已排山倒海地倾至,一点儿真谛都没有。

    “我正努力学好国文,祝你们好。苦海无边,及早回头。

    女聪慧拜上”

    我一边读信,脸上一定苍白如纸。聪慧!开黑豹跑车的聪慧!信封上的日子是五个多月前的。

    我震惊地抬起头,我问:“聪慧住在什么地方?”

    宋家明摇摇头。

    “你是说你不知道?”我失声问。

    “没有人知道。勖先生托人去找,中国大得无边无涯,他的势力又到不了那里,一直没有音讯。”

    “但是——”我喘气,“你们就由得她去。”

    “很明显地她快乐。”宋家明低声说,“她是个单纯的女孩子,或许她真的找到她要的一切了。”

    “你相信?”

    他抬起头来,“为什么不?各人的兴趣是完全不同,”他说,“看你!你付出了多少!你怎么知道别人不当你是傻子!”

    我呆住。

    “勖存姿失去了聪慧,他已是个老年人,受不住勖夫人日夜啼哭,精神很差,听说他身体也不好,现在由聪憩伴着勖夫人……”

    我感慨至深,忽然之间想起《红楼梦》里的曲子: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我跑到书房,一顿乱翻,把这首曲子递给宋家明看,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出来。

    家明看着书那一面,整个人销魂落魄似的,良久才凄然说:“原来都是早已有的。”

    半年不通音讯,由此可知她真是下了决心脱离勖家。

    多么可笑,原是勖家的人,倒眼睁睁地把万事全抛。不是勖家的人,像我与宋家明,却千方百计地谋钻进勖家,不惜陪上灵魂兼肉体。

    “聪慧失了踪,”宋家明说下去,“勖太太夜夜做梦,一忽儿看见聪慧向她讨鞋子,一忽儿看见聪慧蓬头垢面,她眼睛哭得红肿……”

    可爱的聪慧,永远硬不起心肠的聪慧,一直咕咕笑的聪慧,纯真的聪慧。

    我靠在沙发上,哭了一日。

    再见到勖存姿,我自动要求陪他去苏格兰。

    他只是点点头,笑应了。家明说他最近很多事都撤手不管。精神大不如前。我开始觉得他有老态;勖存姿也终于疲倦了。

    麦都考堡在北海岸边的圣安得鲁,终年受劲风吹袭,高原绿草如茵,我们到的那一日,太阳尚和煦得很。

    勖存姿有点儿高兴,他说:“你小时候读过‘艾文豪’吧,华脱史葛爵士住过麦都考堡。”

    我点点头,不由自主地搀扶着他。他把手按在我的手上。

    绵羊成群成百地在我们身边经过,咩咩不绝。

    麦都考堡远远在望。

    我问:“绵羊也是我们的吗?”

    “是你的。”他说。

    “什么时候盖的?”我问。

    “一六二三到一七一六年,一九三○改建,部分房间由我装置了中央暖气,家具全经过翻新,我相信你会喜欢。”

    喜欢?不不,并非我不懂得感恩,我要一座堡垒来做什么?我黯然。把母亲还给我,让我们重新为生活挣扎,也许我一辈子不能自剑桥毕业,但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现在的生活不能满足我。什么也不必追求的生活根本不是生活。

    我开始接触到聪慧的空虚,她的人生观。从一个大城市到另一个,处处锦衣,处处玉食,有什么意义?

    进了堡垒,我并没有公主的感觉,反而觉得“身外物”这三字异常清晰。男佣生起壁炉,厨子做好七道菜的晚餐。可是我不快乐,勖存姿也不快乐。

    他说,“……失去聪慧,如果没有聪恕,我只剩你了……但是你不会跟我一辈子吧?”

    我觉得他这话异常的不吉利。我说:“还有聪憩呢。”

    “聪憩……她又生了女儿,还打算生下去呢,我也没见过这般老派的年轻人,服帖了。聪憩自幼跟她亲生母亲,与我不接近。”

    “聪慧很幸福。”我说。

    “幸福?”勖存姿感慨地说,“世上诸人,难道不以为我是最幸福的人?”

    “喝点酒?”我问。我手中拿着白兰地。

    “你现在还吃药吗?”

    “不吃,只喝酒。”我说。

    “多久没上课了?”

    我失笑,“好久没去,我早已放弃。我还要做律师干吗,有多少律师可以赚得麦都考堡?”

    融融炉火中,墙壁上挂着不少油画。我用半醉的眼睛眯着看一看,光与阴都像是伦勃朗。

    我问:“真的还是假的?这里有七八幅呢,若是真的,湿度与气温都不对,画容易损坏。”

    “你若当它是真的,它便是真的。”勖存姿伸个懒腰。

    然而这一切还是不能加给我快乐。

    勖存姿说:“叫人来把火熄掉,我倦了。”

    我拉拉唤人铃。

    “明天我与你到别的房间去看看。”他仿佛很累,目光呆滞,还勉强地笑,“我替你买了一套首饰——”

    我婉转地说:“我已经够多首饰了。”

    他自口袋里取出黑丝绒的盒子,我礼貌地取过,“谢谢。”

    “取出来看看。”他命令。

    是一串四方的红宝石,在炉火中闪着暗红的光。宝石不外总是红红绿绿,习惯以后,不过是一串串冰冷的石头。我顺手挂在脖子上。

    “好看吗?”我问他。

    “好看,你皮肤白。”他合上眼睛。

    这个不幸的老年人,因为聪慧的失踪,他仿佛足老了十年,再也支撑不住。

    他回房去睡,我坐在偏厅中把玩宝石项链。

    后来我回房睡上一张铜床,豪华一如伊利莎白女皇。半夜听见重物堕地声,直接的感觉便是勖存姿出了毛病,奔到他房间去,看见他倒在地上,脸上已变青白。

    我连忙把他带着的随身药物喂他,召来佣人,佣人以电话报警。

    我们并没有再回麦都考堡。我在医院陪他直到他再次度过危险期。这次我镇静得多。

    我问医生:“他还能挨上几次?”

    “几次?”医生反问,“这次都是自鬼门关里把他抢回来的,小姐,心脏病人永远没有第二次。”

    宋家明还是赶来了,勖家实在少不掉这个人。

    他问:“当时你们在一间房里?”

    “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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