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白富贵可无心吃桂花糕,他正赶往内城大营。

    巳时,马阔召集“一刑二文三武”和施不予商讨白马再临的对策。免得多费唇舌,他刻意隐去了伪虎一说。马阔说的煞有其事,时间确凿就在四日之后。三武之一的李武雄不知虚实,心中疑虑马阔暗中设下什么圈套请君入瓮。

    马如龙献策道:白马远来,势不能久。可遣骁骑出屯于外,弓弩固守在内,白马无攻城之能,久攻不下必定锐气尽失,可使骁骑突袭其背。若白马追逐骑兵,则引城内之兵首尾夹击;此乃“犄角之策”。

    众人附和,独有李武雄应道:此计不妥。白马脚力胜过我青江骑兵,野外溺战难有胜算。而且骑兵利在奔袭突进,一溃则难以成军再战。若骑兵在城外被白马妖兽拖住,守军出城营救,看似首尾夹攻,实者不过是被白马分而蚕食。依我之见,应该循旧例,坚壁清野固守不出才是上策。

    马阔说道:李大将之言深得我意。

    治粟官禀道:金秋十月正是收割谷物的时候。上次白马围城,尽在城南六十里,城东和城西的稻谷侥幸得存。若此次不能拒敌于外,再把这两处的谷物再破坏干净,存粮可就成了问题。

    马阔问道:若尽起民夫收割,不知能抢救几成?

    治粟官说道:时间仓促,两日内最多只能收割三成。

    马阔心中并不在乎粮草能有多少富余,毕竟地裂之时,屯粮所得以保全,短期内并无断粮之虞。真正需要担心的是伪虎和化猫一族。依王氏所言,伪虎乃四万八千妖兽之亚圣,它再临青江绝不会孤家寡人而来,而是会尽起化猫一族和附庸,到时青江战局的凶险肯定更胜之前。马阔从来只做最坏的打算,所思所想的全是如何才能够保全青江城,而不是去计较几粒粮食的得失。

    而他回军营之前,从王氏口中得知,伪虎所求只有玄虎的遗骸。这副遗骸就在李武雄身上,若他在青江,伪虎不踏平青江城绝不会罢休,若他不在......

    可他不知王氏也藏着私心,故意略去马庆亦有玄虎传承一事。

    若照往常,马阔一定不作犹豫就允了李武雄之策,可他如今有心将李武雄调出城外,便故意面露难色。为臣下的难能不懂揣测上意,登时不少人跳出附议马如龙之计,说道:什么野外溺战我青江骁骑不占优势,分明是涨白马气焰,灭自己威风!别忘了城东还驻扎着三千墨城骑兵。墨城红衣的威名,哪是小小白马妖族能抵挡的了的!

    施不予闻言立刻偏过脑袋,避开众人的目光,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说话之人原以为施不予定会附会这些溢美墨城的言辞,却不料他装聋作哑,愣是让自己讨了个没趣,只好悻悻闭了嘴巴。李氏的势力根深蒂固,李武雄之言也有不少拥趸,双方一时相持不下。李、马之间有嫌隙,马阔是一军之主知道领军之道首重公正,不能因私废公落个构陷政敌的话柄,于是也僵持着不表态。

    内城大帐之中吵作一团,怒喝申斥声此起彼伏。

    这个僵局最后却被资历最浅的马庆打破了,他提起一事:地裂之时,我一直潜伏在乳虎林中发现了一事儿:白马巡查虽严厉,却并不深入林中检查。料想是白马妖在草原中奔跑如飞,进了林子里却展不开手脚,这点也许可堪利用。

    马阔听出点门道来,按下众人意见,示意马庆接着说下去。

    马庆解释道:所谓掎角之势,妙在攻方散兵合围之时,守方两股兵力可以从中间穿插撕破防线,以达到进退自如的目的。白马族素来没有谋略,围城之后向来马踏四野,四散攻城。若是我们屯兵在外,只会使得白马妖族结阵一处,到时不论攻城还是野战,威力只会更强,屯兵在明恐怕适得其反。但若伏少量精兵于乳虎林中,一来并不会削弱守城之力,二来可留后手,以马镇守神臂弓为号令,进退得据。

    马阔几乎拍板纳言,李武雄抢白到:属下一事不明。这白马再临一事,镇守是如何得的消息,又如何能默认此次白马族须得更加小心戒备呢?如果白马只是像上次一样,围而不攻,我们这些谋划不就多此一举了,甚至还陷了不少袍泽于陷境吗?

    马阔帐下一名中年校官上前禀道:吾乃青江游骑营偏将赵伯言。八天前白马退兵后,马镇守命在下领游骑潜伏跟踪。三日前,白马退去千里后就地修养,期间不断有白马妖兽汇聚而来,声势更胜。昨夜游骑来报,白马已经动身西向,目标直指青江。若不是马镇守高瞻远瞩,青江城差点就让白马妖族钻了空子了!

    这位赵伯言当然是马阔的口舌,说的话全是承自马阔之意。言尽于此,李武雄也再不能武断反对。

    马阔接着说道:那就全依马大将之言。那么,谁愿领兵屯潜伏虎林中?

    马阔一直不动声色,尽量顺理成章地将李武雄调出城而不引起非议。却不料马庆这个没有眼色地当即站了出来,说道:马庆愿往!

    马阔的脸色一下就黑了,这好好的计算被这半路的程咬金给坏了。

    先前时间仓促,马阔只和马如龙草草商量了伪虎和遗骸一事,马庆却并不知晓。往常马庆不过是个督刑队的队副,本也没资格进内城大帐议事。可此一时非彼一时,马庆已是新任的守城大将,乃是青江最举足轻重的六位肱骨之一。而他一心想的是替马阔解忧,毕竟自己熟悉乳虎林地理,又与林中的龟丘一族打过交道,至不济也能寻他们帮忙,实在没有不妥的地方。

    帐下马如龙连忙出言制止:马大将修为卓绝,但年纪尚幼又不熟悉行伍,独领一军恐怕不妥。

    马庆见三叔阻止,也闻出了点怪异的味道。原本自己新登大将之位,寸功未立,说什么三叔都不该在这个时候反对自己领军。

    马阔假意问道:如龙心中可有人选?

    马如龙应道:李大将沉稳果决,可当此任。

    以李武雄的性子,他绝不可能说出谦虚推辞之语。但他心里有芥蒂,不甘就这么被马家兄弟摆弄。他微微昂起头,侧过脖子,双手作揖。虽是行礼,却透出一股子的不屑与傲慢。他平静地说道:在下自当领命。却恐怕独木难支,希望能得马小将军的一臂之力。

    这回马庆犹豫不答,低头偷偷瞄着上座的反应。

    反倒是马如龙抢了一步,说道:在下附议。

    马如龙既然同意,马家羽翼下的势力自不会再反对,军营之中一时再无异议。

    马阔无话可说,当即宣唱军令:选五百精锐,点李武雄为校尉,马庆辅之。次日寅时拔营,潜伏乳虎林中三日,不得生炊烟,不得围溪水。以神臂弓为号令,鸣镝一响,驰援青江;鸣镝二响,斩首白马;鸣镝三响,避入林中。归城之后,众将士皆升一级,依军功着功曹另行褒赏。

    守城之策终于尘埃落定。

    走出营帐,马阔面色凝重,踱步高墙之上。马如龙对马阔解释到:家主,方才要安李武雄的心,让庆儿同去是最好的法子。而且有银袅随行,保他一人全身而退不算难事。

    马阔心中不安却不是因为马庆,他说道:老三,我最近眼皮一直跳,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马如龙眉头扬起,说道:二哥,这些莫须有的东西你不是最不屑的吗,为何现在?

    马阔说道:我做得越多,越觉得青江城不受你我的控制。我们似乎一直低估了什么。

    马如龙或多或少有相似的感觉,只是两人已经竭尽人事,余下的事就只能静候事态变化。马家兄弟里老三最务实,对于玄妙的“天选”“命定”的说法向来敬而远之,既然不能左右他人还不如做点实际的事务稳固家族。

    他硬着头皮说道:二哥,有一事我知道不当讲,但是不得不说。不论伪虎也好,杀人也罢,大嫂都是马家的大嫂,二哥您都得留下情面啊。

    马阔说道:踏雪又跟你碎嘴了吧,这个老六越来越婆妈了.....放心吧如龙,马家的路才走多远,哪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出发时的本心。大嫂永远是马家的大嫂,马家也永远是最初的马家。

    马阔背过手,眺望城下一片青葱绿地。曾经马氏六兄弟多少次在这片山丘、草原上驰骋,本以为对青江的每一寸土地都已了解透彻,却不知道多年后一人独自临高远眺,眼里似乎有了另一番景象。

    接了镇守金印之后,马阔沉默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马如龙也越来越不敢打扰马阔思考。两人沉默地立在高楼良久,直至赵伯言到了两人身旁。

    赵伯言脚步还未落定,马阔就转了过来,说道:伯言,你来了。

    赵伯言低头应是。

    马阔说:方才你说得很好。领兵出城一事,李将军还缺一个宿将协同节制行伍,我希望你能同去。

    马阔又一招手,附在赵伯言耳边,低语道:李将军修为极高,如果林中有任何情况你们无法处理,记住,尽可以交由李将军应付,你只管领着部属往林中深处走,避过风险后再做打算。

    马阔说话时,放在赵伯言肩膀上的手掌暗暗加了力道。赵伯言懂得马镇守的言下之意,沉默地退走了。

    他走后,马如龙这才问道:五百将士为李武雄陪葬,这值得吗?

    马阔说:伪虎比你想得要虚弱,化猫一族却比你想得要强。该担心这场战役的不是庆儿和那五百将士,而是青江城里的十万民众。

    马如龙分不出马阔是在危言耸听,还是他真得有此顾虑。他只好小心的收起了自己的顾虑和态度,返回了军营调度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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